当我放下战斧,脱下铠甲,回到奥格瑞玛,并最终躺倒在战场军官分配给我的那间房子的床上睡觉时,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死亡。
真实无比,像呼吸一样自然来到的死亡。
我是个老兵,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家的概念,经过多年的拼杀,我只认为当我死去的时候,坟墓才是我的家。
我住的这座房子是新造的。很干净,也很舒服。英明的酋长为部落的老战士们,造了很多这样的房子。能住进来,是无上的荣耀和对多年所立战功的回报。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右手空荡荡的袖子。又一次想起了我最后杀死的那个人类战士,我的右手就是被他垂死的时候砍断的。我躺在这里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回到灵魂所安眠的家了?
人类的精神世界里,有那样的地方吗?
太阳升起,奥格瑞玛开始了一天的繁忙和兴盛。
我有些不适应这明亮的阳光。还有新鲜美味的食物。多年密林杂草中的荒野求生,恶劣战场里的茹毛饮血,还有终日不见阳光的山洞和峡谷中的潜伏斗争。已经令我越发感到生活在平静的环境,反而是一种折磨。
或许,我只是不愿承认,我无法拿起武器回到战场吧。
其实这座城市对我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从跨过黑暗之门,到参加解救同胞的反抗军队,再到驻守战歌峡谷,转战奥特兰克,直到在阿拉希失去右手。我甚至都没在这里居住过。
嘈杂,繁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洋溢着勃勃生机,仿佛大地呼吸的声音。街道两旁坚强而刚毅的矗立着一座座朴实的建筑,象征着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耕耘。
这里真的很美。虽然我很少愿意使用这样的词语。
可我能为这里做些什么呢?我去很多地方,想找个活干。但年轻的小伙子们看见我的样子,就婉言谢绝了我。说真的,我宁愿相信他们并不是嫌弃我的老迈和残疾,而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但他们还是深深伤害了我。
是的,伤害了我。
我不是战士了。甚至连杂工都不能做吗?
“你好,大叔,能告诉我拍卖行在哪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噢。拍卖行啊。离这里不远就是,不然我带你去吧。”说话的是一个被遗忘者女子,纤细的身材外面裹着一件破旧的宽大外套。显得有些滑稽。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和我之前战场上见到的被遗忘者们有些不一样。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
“谢谢你,大叔。”她咯咯的笑着,像个天真的姑娘。或许她死去的时候,本就是个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并不喜欢被遗忘者盟友们身上那阴暗森冷的气息,但一直都无法讨厌他们。不仅仅是我们共同作战,出生入死的立场。而是我一想到他们的过去,就情不自禁的在想,他们生前究竟是怎样的。是孩子的母亲,是女人的丈夫,是父母的儿子,又或者是一个孤独的浪人。
战士也好,平民也好,如果没有战争,他们都会活的更好吧。
“大叔,是这里吗?”她扯了扯我空空的袖管,指了指眼前的建筑。
我正思量着,原来已经到了。
拍卖行。奥格瑞玛最繁忙的地方。
每次闲逛着来到这里,我都会进去看看。听听买低卖高的争吵,听听一件珍品的评价,或者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不管是兽人也好,巨魔牛头人也罢,哪怕是低沉不语的被遗忘者和眼高于顶的血精灵也行,我喜欢热闹,我害怕孤独。
或许我真的老了,不服不行,老人都是害怕孤独的。
“这里也没有货吗?”我正想的出神,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的,小姐,我帮你到处都查了一下。确实没有货。”拍卖行工作人员回答她。
“啊,那太遗憾了,幽暗城没人要那东西。银月城我也去过了,一直都说断货。虽然说三大主城之间的货物是彼此流通的。但我想奥格瑞玛这里总该货源更足吧。”姑娘显得有点激动。
“小姐,我们会帮你留意的。你还是先等几天吧。”听了这话,她也只有垂头丧气的走出门来。
我正要离去,却看见她回过头来,朝我招手。
“大叔,我请你吃个午饭。”
我突然觉得,这个小姐很有意思。
“哈哈哈,你看那张桌子上那两个人,一老一死,还真是般配啊。”一个巨魔用他们特有的沙哑嗓音指着我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让我们刚好能听到。
他的讥嘲引起店里一阵哄笑。
我喝了一口酒,没理他们。
“我叫茜茜。”姑娘笑着摆弄着杯子,想喝又不喝的样子。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我叫拉萨克。”我一边回答她,一边仔细打量着茜茜,我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和一般的被遗忘者那死气沉沉又或者冷漠的眼神完全不同,表情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人类。而非死者的木然。
“拉萨克大叔,你知道哪里有卖端庄的裙子吗?”她问我。
我差点把酒喷了出来,如果不是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许我会认为她在存心戏弄我。居然问我这样一个兽人老兵这样的问题。
“不知道。你要买的就是这个吗?”我问道。
“是啊,就是这条裙子呢。啊,我真的很喜欢那条裙子呢。如果可能,我想在万圣节的夜晚穿上它。大叔你知道万圣节吗?”她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我说话。
我摇摇头,除了战斗,我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她开始喋喋不休的跟我讲述起了万圣节的故事。从它的来历,到它的乐趣。我听的很仔细,因为不仅她说的这些很有趣,而且她其实并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听谁说话了。
我就像一具战斗的机器,每天挣扎在杀人和被杀的旋涡里,但还要不停的工作。制造更多的杀戮。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夺去我右手的人类战士,或许是他拯救了我吧。让我可以活着回到这里,比起刚刚退伍时的彷徨,我现在才深深的感觉到活着的美好。
茜茜喝了一口酒,露出满足的样子。
我忍不住好奇的问:“你能感觉到酒的味道?”
“不能呀,但是我可以回忆呀。虽然现在我无论喝什么,都一点滋味都没。恩,但是回忆一下,闭上眼,就好像真的能够品尝出它的滋味一样。那是多么的甜美欢畅啊。”她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而我几乎就快忘记了她现在的模样。
真的,我可以发誓,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充满青春和生命力的人类姑娘。正朝我微笑。
酒馆外面,夕阳西下。奥格瑞玛像一只壮硕的苍狼,威武而雄壮。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夜色即将来到。
茜茜成了我的朋友。回到奥格瑞玛后的第一个朋友。
就像那天在酒馆里嘲笑我们的巨魔一样,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样子很可笑。
我是他的长辈?朋友?伴侣?
哪个都不像啊。况且被遗忘者有这些概念吗?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心情开朗起来了。
茜茜像一个活着的人一样,喜欢漂亮的衣服。尽管在她眼里都是灰色的,但她会把颜色问的清清楚楚,红的就是红的,黄的就是黄的。整齐的摆放。她还喜欢和我一起吃好吃的东西,然后问我那是什么味道,用想象和回忆来满足自己的心灵。
树叶的颜色,泥土的颜色,大地的颜色,天空的颜色。
她一次次的问我,我一次次的回答。
其实,这些她本都知道。但她还是会问我,用她自己的话说,从我嘴里听到,她可以想象,自己去想,一片空白。
我觉得,可能这点上,她跟我很像,或许我们彼此,都是依赖于一种虚妄的想象吧。我的话,给她鲜活的生命。她的话,给我亲情的想象。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天。茜茜有一天突然不辞而别,就那么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
我做了个梦。
和之前金戈铁马的梦不同。
我梦见茜茜穿着一件裙子走在奥格瑞玛的街上,那条裙子一会变黑,一会变白,一会变的鲜艳如火,一会又是翠绿色的,跟春天的树叶一样。
当晨曦的光洒在身上,我醒来的时候,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她还会回来吗,陪我这个老家伙说说话?
万圣节来了,孩子们放起了烟花。
不知道谁说起,这一天孩子们会挨家挨户来要糖果。我于是也买了一些,放在门口静静的等。
就这样从日出等到了日落。
我没有等来孩子们,却等来了茜茜。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朝我慢慢的走来。
“大叔,去跳舞吧。”她笑着对我说。
万圣节,家家都点起了无眠灯火。茜茜拉着我的手,沿着街道慢慢的走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
“大叔,你是个退伍的战士吧。”她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
“你有心爱的人吗,大叔?”她继续问道。
我摇摇头。
“我曾经有,在我生前,我和他约定了结婚的时间。那本是我生日的那天。说来巧合,天灾来的时候,也成了我死去的那一天。大叔你知道么,我们被遗忘者从来都无法忘却生前的记忆。有些时候……”她的话被烟火的声音打断了。
五彩斑斓的烟火窜上了天。
她笑着看完,继续说道:“我曾经告诉他,我要在结婚的那天穿上他最爱的衣服。现在我终于为他穿上了,却不知道他是否能够看见。”她自言自语的环顾四周。
“他能看见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是吗?他叫约翰,是个金发的高大男人,面上有条疤,呵呵,就在额头上。眼睛是深色的蓝。”她笑着回忆起那个男人。
我心头一颤。情不自禁的抚摩着右手空空的袖管。
约翰吗?是巧合吗?那个夺取我右手的人类战士长相和她形容的一模一样。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这就像一滴落在水里的血,瞬间扩散在我的心中。
约翰?约翰。
我越发的害怕,随即心头开始充满复杂的情感。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像一张蜘蛛的大网将我笼罩。将我包围。
“大叔你在想什么?你看我的样子,像不像一个漂亮的新娘?”她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没有说话。却看见她飞快的跑进了拍卖行。看着她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掉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哭了。
这算不算命运的必然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一颗红色的烟火洒满天空。
究竟天上的烟火,天上的人是不是能看见。
“大叔你怎么了?看,这是我为你买的西裤和衬衫。穿上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前些日子,我又回了一趟幽暗城。就是为了取身上这件裙子,这可是很稀有的哦。朋友告诉我有货,我就立马赶回去了,都没和你说。呵呵,大叔你发什么呆,快找个地方穿上吧。一会我们去跳舞。”她笑着把裤子和衬衫递了过来。
“为什么要我穿呢?”我问道。
“没有什么原因呀,你愿意吗?”她说。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就这样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