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克先生挣扎的想从病床上起来,最终以失败告终后,这已经是他躺在病床上第二百天以来的第一千三百四十五次尝试。
撇开个人感情,贝克先生真的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也是附近最出名的穷光蛋。他早年去洛丹伦做买卖的时候,跟他一起去的有四个人,结果就他一个回来。那四位都成了不知道是在东瘟疫又或是西瘟疫晃荡的骨头架子。至于他们带去的钱……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钱?
那几位死掉的自然用不着钱了,贝克却成了个穷光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些成了会活动的骨头架子的哥们知道他还活着心里不愉快。对他暗暗的下了什么诅咒。他回到家里后,也是处处碰壁。不管干什么都不顺利。到最后,穷的就剩一座他爷爷留给他的房子了。不过大伙儿看他可怜,都对他处处关照。虽然这个顽固的人不肯接受。
是的,他就是那样的,哪怕你要请他喝杯酒,他也要自己付账。
说起来,如果不是他受伤,这份矿工的工作该是他做的最长的一份工作了。不过命运对他真的很残忍,那天中午恰好轮到他值班,工友们都去吃饭了,他坐在矿洞里值班,就在工友们回来时,一阵天崩地裂似的声响过去,当弥漫的尘土散去后,整个矿洞全塌了。可怜的贝克先生也被活埋在了里面。
是的,还真就是活埋,当准备给他收尸的伙计们在一天一夜奋战后把那些巨大的石块弄走时,他们发现贝克居然还没死,他正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龇牙咧嘴的像只被压扁的青蛙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把他抬上担架的时候,他嘴巴一张,居然说要喝酒。
他也只能喝酒了。胳膊和腿全断了,骨头就没一节好的,内脏也是伤的一塌糊涂,医生说,如果恢复的不好,他今后下半辈子就会跟个软泥怪一样。除了在地上蹭,就只能爬了。
是啊,说这话的医生,如果看见现在的他,或许会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个几乎被判了死刑的人,一次次的坚持着让自己试着站起来。
“第几次了,孩子。”贝克先生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在我为他擦去脸上的汗之后问道。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次了,贝克先生。”我边回答,边用笔在本子上,又划了一道。
“孩子,从我受伤的那天起,你就跑来照顾我,每天陪着我这个残废的矮人是不是很累呀。而且我可什么都给不了你啊。你一边照顾我,一边还要在裁缝店里工作。真是太辛苦了。”贝克先生总是这样,每次试着站起来没有成功,他都会带着微笑说这些,一边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不,贝克先生,我怎么可能会厌倦呢,就像早年你向暴风城孤儿院里捐款,难道你你都是希望有一天得到回报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的捐款,每一笔都有登记在案。我早就查的清清楚楚,对了,还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乖乖的不再喝酒呢?答应我的,每天只喝一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心里却很清楚,每当贝克先生喝过酒后,都会满面红光,看上去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之后,他就会尝试着站起来,从不肯让我帮忙,虽然最后他都失败了。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那些我光是闻都会觉得头晕目眩的烈酒给予了他那种力量。
“亲爱的小安娜,桌上的包裹是谁寄来的呀。”贝克看见我貌似生气的样子。都会显得很惶恐,然后类似这样转移话题。
“哦,那个包裹呀。是霍纳寄来的。对了,还有他的信,他之前有跟我提过,说要去铁炉堡找一个人,我在孤儿院里帮忙时他就跟我提过。据说那个人是他和他妈妈的恩人。但他怎么联系,对方也杳无音信。信里他告诉我马上他就要去军队服役,母亲也已经过世了,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所以要去趟铁炉堡。可能就在下个月哦。”我笑着说道,霍纳那高大魁梧的样子,也浮现眼前,情不自禁的摸着胸口他送的项链。
贝克先生笑了,声音洪亮,如果说即使我偶尔也会因为忙碌一天之后感到疲惫,听见他着由衷的笑,都会感到说不出的振奋。
贝克先生的笑,在我心中,已然和霍纳的笑一样,前者让我温暖,后者让我快乐。
只可惜,相聚不多。霍纳的信里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能动身,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没人照顾贝克先生。
真的,我突然很想去铁炉堡。
“小安娜,今天是几号了。”贝克先生突然问道。
“今天,我看看,嗯,8月20日。”我看了看台历。
“噢。还有一个月啊。”贝克先生像在和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晚上,我和贝克先生分享了包裹里霍纳寄来的艾尔文森林的苹果和一些精致的糖果。晚上,我睡的很香很甜,还做了一个美梦。梦里霍纳拥抱着我,在皑皑白雪之中跳舞。贝克先生则在边上打着节拍。笑声一直响彻云霄。
早上,我笑着醒来,起床第一件事,我都会到床边去看看贝克先生。
天呐,这是我的疏忽,昨天一时高兴,我居然忘记了把新买的麦酒收藏起来了,那可是可以倒上满满的十杯都不止的量啊。而且居然被喝了个精光。
我真的生气了,正要发怒。
贝克先生打了个酒嗝,一屋子酒臭,我只是闻到,都差点晕倒。
“小安娜,你今天的模样真漂亮,来吧,过来拉你贝克叔叔一把。”贝克睡眼惺忪看着我,居然毫不费力的伸出了一只手。
“贝克先生!你,你的手!”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指着他的手。
“早跟你说过了,我只要喝了酒,就会变得充满力气,你看,是不是?”他得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帮他。
而我几乎是用飞的奔过去,眼泪几乎都控制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矮人天生的构造与我们人类不同,还是说他们每一个都跟贝克先生一样,骨子里就像打造成浑然一块的金属原石般纯粹坚韧,看着贝克先生的情况越来越好,一天一比一天好,每天晚上我都兴奋的难以入睡。工作时,也感觉浑身是劲。裁缝店的大妈都觉得我每天脸上挂着的笑容,简直比啤酒倒进杯子里溅起花还灿烂。
先是左手,再是右手,随后左脚和右脚,最后则是全身!贝克先生走下床,架起拐杖的那一刻,我哭的涕泪横流。
一千六百六十六次,他终于成功了。
而这一天,是九月二十日。
其实如果不是贝克先生和霍纳在信中提起,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天对矮人们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超过生日,超过结婚纪念日。
美酒节就在今天来了。听说会持续整整两个礼拜哦。
尽管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后还用上了女人最后的武器眼泪,然而贝克先生根本是磐石一块,又或者说,这美酒节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还是坚决要参加,而且不依靠任何人,不骑羊,就用那双拐杖走着去。他那坚定的眼神,以及我对他的了解,让我知道,任何人都组织不了他。
其实,我在想他可能是不愿意被人“打扰”吧。
这几天,得知他康复的消息以后,访客络绎不绝。
珠宝店要请他去帮忙,以此偿还之前摔坏后重新定制的金属相框的那笔欠款,唉,摔坏了一只相框,就能得到一份工作。多惬意的邀请啊。
旅馆的人也来找他,说要请他过去帮忙看酒窖,嘿,他们肯定疯了。难道有了之前那个偷酒喝的家伙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么。
至于戴着眼镜,捧着书前来造访的老摩根就更荒谬了,他居然想要贝克先生做他诊所的代言人,去讲述一段医学的奇迹是怎样发生的。而且他很奇怪的问我为什么亲手调配并送来的那些药全无作用。
我当然只会笑着听,却不会告诉他。
“贝克先生早就出发了,你去问他如何?”我指着空空的床铺。
当然,我还是不放心贝克先生。但为了怕被他发现,我只能在他出发半天后,沿着他前进的路,悄悄的出发。包中带着一个朋友为他送来的酒。
酒店的老板说见过他,他喝过酒刚刚上路。
辛勤的农夫说见过他,他喝了酒刚刚上路。
嬉笑的孩子说见过他,一个矮人刚刚上路。
但我就是没有跟上他。我不相信一个身体虚弱的矮人,用拐杖居然比我一个健康的人类女子还要快。
但我始终还是没有追上他,甚至到了铁炉堡以后,我都没有找到他。
铁炉堡,洋溢着酒香的街道和房屋,到处都是欢快的人群,不仅仅有矮人,还有暗夜精灵,刚刚加入联盟不久的德莱尼人,侏儒自不用说,甚至还有不少久违来的和我血脉相连的男男女女,我这才知道,美酒节原来不仅仅是爱好喝酒的矮人,还是艾则拉斯大陆其他种族人们的节日。而矮人们更从这一年一度的节日里,寻找着祖先的痕迹。
但是,比起聆听这些传说。我更在意的是贝克先生的身影会出现在哪里。当然,如果可能,我希望霍纳也在这里。
营地找过,旅馆找过,广场找过,甚至连大大小小的店我都去过。两个人,一个也没看见。
就在天色渐晚,将暗不暗的时候,我疲惫的站在铁炉堡银行门口的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请问你拍卖行怎么走?”一个脸色可以跟猪肝馅饼媲美的人类男人突然拽住了我的肩膀,我被他吓了一跳。
“先生,拍卖行不就在对面吗?”我无奈的指着方向给他。
“哦,谢谢,我要进去躲一躲。”他晃晃悠悠的朝拍卖行走去,如果不是有人托了他一把,或许他已经一头栽下桥了。
片刻之后,几个矮人面色通红地冲了过来,一个脖子胳膊一样粗,像酒桶似的大吼:“你这个没用的懦夫,给我滚出来!跟我回去喝,喝满一百杯,不然今后你别想跟我谈买卖,嗝……”这个矮人的声音太大,震的我耳朵疼。广场上一阵哄堂大笑,不少人围拢了过来,准备看热闹。
我有些落寞,觉得还是安静的走开比较好。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不会喝酒,却还带着酒,一个人来到举办美酒节的铁炉堡。
走出大门,一阵风吹来,只觉得好冷。
走进美酒节的营地,看着狂欢的人群,一个比一个穿的单薄。我在想,他们都不会冷吗?
也许真的不会冷吧,他们一点都不寂寞。
我把衣服裹的更紧了,然而身后却有一双比身上所有衣服加起来还要更暖的手,把我紧紧抱住。
我不回头也知道,这是霍纳的手。右手手背上的伤疤,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郊外我被迪菲亚匪徒袭击时为保护我留下的。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哭了。装作没有觉察。然而就在我视线即将被泪水冲刷模糊的刹那,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健硕而坚强,正站在风中眺望着铁炉堡的门。仿佛世间最古老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