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很简单,每一个猎人拿起弓,搭上箭,所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瞄准。只要用心,就会发现那非常简单。任何人都能做到,你们也不例外。”猎人训练师加拉希特利心情好的时候常常这样说。
“瞄准很难,熟练的猎人可以射中天上飞的最高的鸟,水里游的最快的鱼。但却未必懂得如何去瞄准一个真正的目标。当然这跟你们这些笨蛋没有关系,你们甚至连弓都拿不住。”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则板着脸,用这句话教训我们。
他的心情时好时坏,难以琢磨。他心情好时,会让我们自由活动,直到下课也不露面。心情不好时,每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错漏百出。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刁钻古怪。没有人知道他这样情绪多变究竟是为什么。
但没办法,他毕竟是我们村上射术最高明的人。我们这些学生虽然怕他,但心里还是暗自佩服他。
除了脾气晴雨无常,他还有个怪癖好,就是特别爱吃烤鹌鹑。而且对村上的店里卖的烤鹌鹑味道极其不满,虽然不满,却还是要去吃。一边吃,一边满嘴的牢骚,什么火候不够,味道不透之类的,把老板气得要死,但又不好赶他走,毕竟他每次去都吃的很多。钱也一点不少付,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如果不是父亲要我去跟他学箭术,参加每年秋天在泰达希尔举行的射术比赛。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认识他。
倒不是特别针对他什么,我跟谁都话不多。这让在村中颇有地位的父亲为难了许久。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在我们暗夜精灵的社会里,技巧娴熟的猎人每每都会被人称颂,如果我日后有所建树,将为他,乃至整个家族带来无上光荣。
是啊,光荣,他可有为我想过。他不曾为我想过,更从不会问我。他自然不会知道,我偷偷藏在柜子里的,全是关于雕刻技巧的书。
比起一个猎人,我更希望成为一个雕刻家。
好几次,想和父亲说,但欲言又止。
我偷偷摆弄雕刻的事,只有一同上课的小伙伴之一,有着一头银白色头发的露伊斯知道。我并非无意中透露给她,因为她就是我去学雕刻的理由,我毫不避讳的私下里表示对她的好感。
对于那些看似了解我的人而言,这是绝对不符合我性格的事。其实,他们确实不了解我,就跟我也未必了解他们一样。
但是,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加拉希特利,他那锐利的眼神,似乎能把我的心都看破。
有一次,他明明背对着我们,却像背后长眼,叫我过去把手中的木雕交给他。我当时就呆住了,手里是雕了一半的露伊斯的笑颜。
伴随着同伴们的嘘声,我极不情愿的把木雕交给了他,露伊斯则羞红了脸。
他用嘲弄的目光瞥了我一眼,然后把木雕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低声告诉我,晚上下课后吃过晚饭单独来找他。
当我带着惶恐的心情在他的小木屋后等待时,却发现他居然拿着一把看似陈旧无比,却显得千锤百炼的弓在等我。
“你告诉我,瞄准是什么?”他头也不回,摆弄着弓问我。
“您告诉过我瞄准很简单,您也曾经说过瞄准很难。但我认为,瞄准是猎人的全部。就像呼吸般自然,射中飞禽,射中走兽,甚至射中狡猾的敌人,这些都不难。”我这样答道。
“那么你觉得什么比较难呢?”他问道,
“找到一个真正的目标很难。我觉得真正的瞄准并不是用手中的武器去找到一个攻击的对象,而是找到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倾注力量!”我坚定的回答他,心中浮现出露伊斯的微笑。和父亲的那些唠叨,前者和后者夹杂在一起,混乱繁杂。
加拉希特利看着我,眼睛中射出的光,如箭一般。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木雕还给了我。同时叮嘱我,每天晚上吃过晚饭都去找他。
我就这样白天和大家一起学习,晚上单独到他那边去锻炼,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但是却从不让我在他面前练习。只是让我去记下来,反复的思考。自己一个人琢磨。而除了练习以外的事情,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出发去参加比赛的前一天晚上。
“准备的如何了?”他一边吃着我从店里给他带来的烤鹌鹑,一边问道。
“我不是很有信心,每年的比赛,参加者是不是高手如云?以我当前的水准,有机会夺冠吗?”我把心中的担忧如实相告。诚然,他教给我的许多技巧,我都已经悄悄的练了无数遍,但我既没上过战场,也没有得到他更多的纠正,跟真正的高手比,实力差距很大,他凭什么对我如此的有信心呢。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对你有信心?哈哈哈哈……”他仿佛看透我心思,径自大笑起来。
“傻小子,我几时说过让你拿冠军的?你都知道,每年参加比赛的人都是来自各地的高手,不瞒你说,有些人杀过的猛兽,比你见过的都多;更不用说那些战场上归来,身经百战的强者了。”他说道。
我默然的低下了头,虽然心中有些不服,但他说的没错。
那么我这几个月的练习,难道就一无所获吗。
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第二天我出发时,同学朋友、村上乡亲、家人,还有露伊斯都来相送,唯独加拉希特利没有来,只托人带来一句话给我,记得在回来时,一定记得到离泰达希尔不远的一个小农庄最大的旅馆里带烤鹌鹑给他。
烤鹌鹑,该死的烤鹌鹑,我真的有些怀疑,是不是他存心戏弄于我。
比赛的过程很短,出乎意料的是,考的也全是些再基本不过的基础技能。然而,我终究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水准是怎样的,如同加拉希特利所说,他们的动作浑然天成,技巧方面更是天衣无缝,我经过那段时间的独自苦练,水平远远不及,但好歹眼界还有。于是我索性抛弃了一切包袱,虽然最后,在数百名参赛者中,我拿到了第十名,堪堪上榜。但一想起回到家中父亲那责难的目光,还有露伊斯失望的模样,以及加拉希特利的那些嘲讽之言,我还是觉得心中很难受。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这次比赛中,我认识了不少朋友,尤其是这次获得第三名的梅特洛,我跟他更是相见恨晚。他与我不同,从小就被母亲严格训练,这次比赛,技惊四座,仅仅输在经验不足。我对他可是非常的佩服。尽管囊中羞涩,分别前的那顿饭,我却还是要请他好好吃一顿。
他倒也老实不客气,啥也不点,只吃烤鹌鹑,吃的我心里那个痛啊。
吃相也是极其难看,狼吞虎咽不说,那样子活像饿了十天,嘴里还啰嗦的很,一会说味道不好,一会儿说烤的太烂。
或许是我敏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加拉希特利居然有几分相似。
饭后,他跟我说:“我从小就最爱吃烤鹌鹑,但是除了老妈做的烤鹌鹑。我没有在哪里吃过那样的好味道。这家店居然还是泰达希尔最大的店之一,味道跟老妈做的没法比。对了,反正你回家也顺路,要不要去我家看看?我请你尝尝我妈妈做的烤鹌鹑。”
“我当然要去。”即使不是为了心中迷惑,我也要吃穷你。梅特洛你这个混帐家伙,把我的钱包都吃空了。
果不其然,梅特洛的家,就是加拉希特利提到的,要我捎带买烤鹌鹑给他的那家店。
店本身很平常,除了烤鹌鹑的香味弥散在每个角落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这烤鹌鹑的味道,实在是太棒了!那入口即化的口感,伴随着特别的香味,牙齿、舌头、还有咀嚼时整个口腔内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实在太难以形容了,月神啊,为什么让我吃到这么美味的烤鹌鹑,我以后吃不到怎么办啊!
老板娘,梅特洛的母亲,也是个很漂亮的美女。而且很特别,头发居然是大红色的,像热情的火焰一样。我发誓,我从没在暗夜精灵中见过这样颜色的头发。
她忙着招待客人,只是客气的跟我打了个招呼,摸摸梅特洛的小脑袋瓜,就继续回去忙碌了。
“嘿,你妈妈可真漂亮。”我惊叹于梅特洛母亲的美貌。
“那当然,我老妈不仅漂亮,当年可还是非常著名的猎人哦。据说她的箭法,可是得到了伟大的月亮女祭司泰兰德的认可哦。据说她结婚前的追求者们,比她做过的烤鹌鹑还多……”
“那么你老爸肯定很出众吧,在那么多的追求者中能够脱颖而出?”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同时撕了一只鹌鹑腿,连骨头也吞了。
“老爸是谁?我从没听老妈说起过他,据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失踪了。不过老妈有时候自己喝醉了酒,都会破口大骂,说他是个没用的孬种,这么久都不敢回来见她。” 梅特洛很平静的说着,显然对他的父亲没多少感情。
“噢。这样啊。”我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把另一只鹌鹑腿一口吞下。
回到村口,家人和朋友们,居然都已经等候了很久,唯独加拉希特利不见踪影,大家见到我回来,一拥而上,把我抬了起来,抛起,落下,抛起,又落下。
“我没得冠军啊,怎么大家把我当英雄似的!”我很不解。问离我最近,穿着一条鲜花样裙子的露伊斯。
“你真是个小笨蛋啊,难道谁也没跟你提过。每年箭术比赛的前十名,都会让他们所在的地方得到来自哨兵部队的嘉奖和月神殿的祝福啊!你是我们全村的骄傲。我们村已经整整十年没拿到过名次了呀!第十名已经很不错了!”她激动的话连话都不太说的清楚。脸红的像刚摘下来的苹果。
“月神啊,宽恕我吧,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老爸和加拉希特利从来都没和我说过。我还以为,他们是要我得冠军呢。还有……”我话还没说完,又被欢乐的人群抛在了天上。
入夜,庆祝了一天,大家都已经睡了。我却被开门的声音弄醒,猎人的训练,让我睡觉时,依旧保持着冷静。随时都捕捉到一丝风吹草动。
是父亲,他急匆匆地走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我跟在他身后,尽管夜晚是这样安静,但我从加拉希特利那学来的跟踪技巧,让我悄无声息紧随其后。
他去了后山,月光下,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我买回来,却还没来得及交给加拉希特利的烤鹌鹑。
定睛一看,加拉希特利居然正站在山坡上。我一时有些惊讶,脚下也弄出了声响,于是立刻站住不动,希望加拉希特利没有听到。
“嘿,你这家伙,为什么还不回去?”父亲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随着风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做事哪需要为什么,当初你送孩子来跟我学箭术,我有问过你为什么么?你让我留意他的才能,对他多多关照,我有问过你为什么么?你自己不想和儿子沟通,怕损害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却把包袱丢给我,我有问过你为什么吗?”加拉希特利的声音急促和低沉,我熟悉他的这种语气,他显然心情不佳。
“唉,我真拿你没办法。为什么一提到让你回家去看看,你就这副嘴脸,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又为什么老要吃烤鹌鹑呢?”父亲把手中的包裹随手一抛。落在了加拉希特利的脚边。
“什么?那小子真的带烤鹌鹑回来给我了?” 加拉希特利之前那冷酷的形象顿时荡然无存,打开包裹,大快朵饴。
“你这个家伙啊。我有时候觉得你深不可测,但有时候觉得你像个白痴。”父亲看着他的吃相,感慨地说。
“啊,好吃。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加拉希特利头也不抬,吃的满脸是油,丑态百出。
“没什么,我倒是问你,今后我儿子还要在来跟你学吗?”父亲装作无所谓地问道。
“学?还学什么?!你儿子本事比我可大的多了。尤其是关于瞄准,真的该轮到我跟他好好请教一下了,我瞄来瞄去,瞄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却把姑娘的心,一下就瞄过去了!”他大声的喊,居然还朝着我的方向,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一样。
那个夜晚,伴随着我的记忆一起长大,没有随着岁月而变得模糊,反而越发的清晰。我已经三年没有回过故乡,当我手持长弓,立于岗哨时,我常常会想起故乡的家人和朋友。用小刀刻下露伊丝的容貌。但关于加拉希特利,我却印象越来越模糊,只有打开天赋技能手册的时候,看到那个精确瞄准的图标。我真的觉得,那个猎人的剪影,和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