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下雨。”泰说,从嘴里吐出一口烟。
“我希望雨赶紧停。”我说,伸手去拿烟卷,“那样我们就能坐船出海了。”
“很快,”他说,“也许明天就可以。”
他翻了个身,用胳膊撑起半边身子,瞬间他的脸离我只有几厘米远。他把烟拿到远处不让烟熏到我。
“你那天潜完水回去后还好么?我回家以后回想整个过程,才意识到你一看见那只鞋就吓跑了。你为什么被吓成那样?”
我的内心仍然有种冲动想告诉他一切。关于艾迪,关于迪伦,关于我的父亲。但一想到自己倾诉这些事听起来多么可笑,我就放弃了。这种事怎么能就这么说出口?噢,我还以为那是我死去的弟弟的鞋子,我觉得我爸和我哥有事瞒着我,在我弟弟去世那天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但他们没告诉我。
要是我在他面前哭了怎么办?总之,我不想跟别人分享艾迪,那就像把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拿走一样。
“我没有被吓到,”我答道,“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泰把烟灰弹到地上,翻身躺下。我看着他的烟。他看着我。
“海里有太多垃圾,”他说,“有些是人们不小心掉的。”
我就是那种不小心的人。
“我找到过各种东西,”泰继续说,“钱包、玩具、钥匙……手机。”他对我眨了眨眼,“还有垫子、笔记本电脑。甚至有次还发现了一把缠满了头发的梳子。我是说,怎么会有人不小心把梳子掉进海里?”
“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把芭比娃娃掉进了海里。”
泰笑了。“我觉得你不像是喜欢芭比娃娃的那种女孩。”
“我不是,”我说,伸手去拿烟卷,“所以是我把它从桥上扔下去的。把我妈气疯了。”
轮到我来审问了。
“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可以直接问,不用每次都先问我能不能问。”
我用拳头敲了敲他的手臂,能触碰他的感觉真好。
“我会问,因为你不是每次都会回答我。而且,我很有礼貌。”
他又翻身到我身旁,舔了舔嘴唇。我得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把他拉过来吻他的冲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要吻我。
“你为什么离开黑岛?你去哪里了?”
我不该问这个。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坐起身来。
“我们就不能单纯地享受当下这个时刻吗?”他嘟哝着,“为什么你总是要问过去的事?”
他到处乱翻找香烟。打火机打不着,他把它丢到了地板上。
“对不起,”我说。我的脸在发烧。“我不是想要八卦。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虽然我这么说,其实我希望他能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没关系。”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看样子他接受了我的道歉,“只是那些事很没意思,仅此而已。”
我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吻他,而是说这些。我总是学不会闭上嘴巴。我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给他。他说谢谢。然后他对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不是我要走的。我爸不想让我留在这里。他觉得我是个麻烦,他想跟自己的朋友出去玩,不想照顾我。”
这回我只是点了点头,不想再冒险说出什么蠢话来。
泰继续说下去。
“我总是惹麻烦,逃学、打架、打烂家里的东西。还有偷东西。警察抓住过我几次——都不是很严重的事,不过我爸是个警察,我毁了他的名声。他不想管我,就无视我。我从学校回到家,他已经把我的东西打好包了。他直接把我送到了长途汽车站,让我坐车去我妈那儿。我没有机会对任何人道个别。那个混蛋。”
“真够过分的,”我说,“所以你现在和你妈过了?”
“对,她住在多尼。”
“那是哪儿?”
“西海岸。很远的地方。”
泰现在看上去很脆弱,是我把他弄得这么伤感的。我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表示我的关切。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吓了我一跳。
“我也偷过东西。”我说。
他笑了。“我知道你是个大坏蛋。你偷了什么东西?”算不上“大坏蛋”。我脸红了。“化妆品,大部分是。”我坦白地告诉他,“发胶、剃须刀片。杯面。”
当我提到杯面的时候,泰松开了我的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怎么了?什么这么好笑?你都偷了些什么?”
他笑得更厉害了。
“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我十一岁的时候偷过一辆电动自行车——那个白痴没熄火,把钥匙留在发动机上就走了,我想我就骑一圈再送回来。但是后来……”他又笑个不停,这种笑会传染。
“我把它给撞烂了,”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摔断了胳膊。所以现在我的肩膀时不时会脱臼。我爸只好买了辆新车赔给人家。”
“我的天。所以他就把你送走了?”我问道,一半是吃惊他偷了一辆电动自行车,一半是觉得很牛。
泰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嗓子。“其实,并没有。我摔断胳膊一年以后,我又偷了一辆自行车。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显然。”
他现在变得悲伤起来,说完以后就一言不发。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问道。我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
“我叔叔让我回来的。他说自己要开一间潜水学校,而他会把我训练成一个潜水教练,代价就是我得在他的俱乐部里帮忙。我在多尼的时候总是潜水。没有其他事可做。我真的很希望能成为潜水教练,但是课程很贵,我还没有工作。米克的潜水学校提供给我一个绝好的机会。我妈很高兴又能把我丢给我爸。她给了他很多指导,让他能确保我会回家过夜。他甚至还搜了我的身,把我不应该带的东西都没收了。有个当警察的爸爸真的很不爽。我以为回来能和丹尼还有米克一起会很有意思,但这地方还是一坨屎。而且米克根本没空去潜水。”
“那丹尼呢?”
“他总是在我面前指指点点,告诉我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真的?别理他。他又不是你的主子。”我说。
“不,他不是。”他最后说。
“这地方怎么不好了?我觉得还行吧。”
“这里的人。你知道的,小地方的人,思想狭隘。”
“噢,谢谢你的夸奖。”我想我也是这里的人。
“除了你,当然了。”他转过来面对我,“杯面女孩。”
然后,他吻了我。享受此刻吧,我对自己说。就在这时,艾迪跳了出来,从我的胸腔里扯着我的肋骨,他想玩你追我的游戏。现在不行,艾迪。但是他把我拉开了。
“你还好么?”泰轻声问。
“嗯。”我轻声回答,想再凑上去,“你涂了草莓味的唇膏吗?”
“对。”他答道,把头收回去看着我的脸,“你不喜欢草莓味吗?”
“喜欢。我只是不认识哪个男孩子涂水果味的润唇膏。”
“你现在认识了。”他深情地看着我,“你的眼睛,”他喃喃说道,“真绿啊。”
“是的。”
突然之间,他转过头。“天已经晚了。”
他站起身来要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我做错了什么吗?刚才我是乱说的。我喜欢你的唇膏。”
他摇了摇头,靠在门框上。
“没有,当然没有,”他说,声音沙哑低沉,“我只是不想惹我爸生气。”
然后他消失了。
过了一个小时我才爬出船屋,一出来就看见丹尼站在港口上,凝视着大海。可能是被那个吻弄晕了,我竟然决定从他面前走过去。
我还没走到一半,他突然转过身来。
“我记得我叫你离这里远点。”
他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着光,随着微风抖动着。我们中一定有一个人在摇晃,我觉得是他。
“不用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去哪儿,跟谁见面,真的不关你的事。”
他朝我走近,我闻到了他嘴里的啤酒味。
“是不关我事。但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理智,你就该听我的。你和泰在一起对你不好。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做事鲁莽,而且他可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他是来这里帮你和你爸的,你知道的。”
我感觉越来越热,但我必须说出来——总得有人为泰说句话。
丹尼靠得太近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小心。”他尖声说,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跌到海里去了,但他把我拉进了他怀里。“你太靠近边缘了。”他说。
“天哪,我能照顾好自己,”我说道,把手臂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我妈妈说你很怪异。她那天看见你送我回家。他说你看上去不可信,我认为她说得没错。”
丹尼咆哮道:“从她那种人嘴里说出来太荒谬了。”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眼泪已经在往上涌,我赶紧眨了下眼睛把眼泪压下去。
我讨厌听见陌生人说我妈妈的坏话,他们根本连面都没见过。泰是对的,这里真的是一个小镇。他望向海湾另一边,双臂抱在胸前。“没什么,对不起。我只是听说了她的一两件事。听着,你自己回家能行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说,“你喝了酒。”
我推开他走下去,穿过马路。
当我终于敢回头的时候,发现他还站在那里。我觉得嗓子有点发痒,我屏住呼吸使劲咽口水,直到好了为止。泰的吻让我回去的时候都感到一丝暖意,但这种美好的感觉都让丹尼说的残酷的话给破坏了。
艾迪一整晚都保持着沉默。他不想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