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风、疾病、饥荒、洪水和火灾。我试图找到某个看问题的角度。那算不了什么,真的,那不过是我的小世界和它的一点小问题。我知道我能表现得更坚强。我铁娘子的一面哪儿去了?这不是我自认为的自己。是孩子们带走了那个衣着时髦的精英女孩,用这个缩小版的我来代替的吗?
纽约大学的学生成群结队地经过,有些人走的时候依偎在彼此怀里。他们似乎生活得轻松又上进,我想念那样的日子。我应该回家,回到布鲁斯和孩子们身边去,我要回家,但我得先释放掉这种紧张的、火花四射的能量。如果布鲁斯还醒着,他会想交流;如果我们聊起来了,那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了,那他会想采取些原始人的举动,这对我们俩来说都将是大快人心但代价昂贵的选择。他会就华尔街的邪恶进行某种可预见的长篇大论,这对一个工资只有三位数,每月个人开销却是四位数的男人来说是很容易的。
我会想辞职,尤其是像今夜这样出过洋相之后。但除非我每天早上能戴上眼罩和耳塞过活。我热爱我的工作,我们需要我的收入,他们是什么人,能让我如此气愤?我不停告诉自己我为工作带来的恐惧和巨额薪水付出代价的是文化。我提着玩具袋和其他东西继续往前走。
在华盛顿广场公园西侧,一对二十出头的男女走在我前面。树上的灯反射下来,在他们周围笼上了一层光晕。他们把夹克敞开着,完全无视这刺骨的寒冷。不知道男人讲了什么,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呼吸像蒸汽一样从他们嘴里喷出。他们手指碰到一起,但没有牵手,狂热的荷尔蒙几乎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都感受得到。她的长发从外套领子里跳出跳进,随心所欲地缠在一起,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可后来我认为那样不职业,把它剪到齐肩高。(“该死。”布鲁斯曾咒骂道。)她男朋友穿着破洞牛仔裤。我喜欢那个,怀念那个。布鲁斯现在穿卡其裤,我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起来不像一对恋人,而变成了现在这对每天艰难度日的夫妻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想着明天早上办公室会是什么样,大家都会怎么谈论那个芭比娃娃的脑袋。
孩子们能让令人无法忍受的工作变得可以令人忍受。羞辱揭下了我较厚的脸皮,将它变成了全粒面革,但我的孩子们值得我这么做。我想象自己是个成功的职业妈妈,是个全凭真才实学做到这一点的妈妈,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对一切都感到相当高兴。我有一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布鲁斯,他画了一张饼图以做回应,给我看我在孩子们醒着的时候我陪伴他们的时间有多少,相对应的是他们睡觉时我陪伴他们的时间。如果这是体重检测表,那么糖的分配量应该和我陪伴孩子们(夜间做梦时)眼球迅速跳动尚未深睡时的时间是一样多的。
“这很伤人。”我对他说,“你只是兼职,所以他们并不像孤儿,而且我能拿回来真金白银,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了不起吗?”说这种话很刻薄,但布鲁斯丝毫没有感觉受到伤害。
“我当然觉得,”他说,“但至少我为自己的生活感到自豪,我不必去迎合你同事那样的人渣。”
我想指出他倒是经常迎合他的玩伴:ATM机,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速度提取我赚的钱,或是在体育用品、音乐和任何放纵追逐然后弃之不顾的兴趣爱好上挥金如土。他让我禁不住想:那些生于富贵人家却家道中落的人,在他们颂赞的节俭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同时,是否继承了那种挥霍无度的不良恶习?
在布鲁斯的乔特中学寄宿班里有一个女人,名为艾瑞普西·萨利纳斯,自命为“奖学金小孩”,她喜欢把我拉到一边,给我灌输她对他那类男人的洞见。她在一家银行上班,我们有时候会在工作场合遇见彼此。每当她问我他在做什么时,我都会对他的技术生意或他非比寻常的爱好撒一些夸张的谎。艾瑞总能立马看穿。因为她虽然自己没有钱,身边却围绕着有钱人,她有着我所没有的洞见。正如她有一次解释的:“不去公司里从事零售或会计类的工作,却玩什么艺术、健身理疗,或搞那些复古物品,比如收藏黑胶唱片或做复古滑雪配置方面的专家,他们貌似很酷,很有创造力,就像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特立独行一样。但是,”她补充道,“等再过十年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便显得愚不可及。”
“布鲁斯在照看孩子方面帮了很多忙。”我撒谎道,“男人待在家里不可能得到多少好评。”但事实是我赚的钱越多,布鲁斯在她描述的那类东西上的花费就越多。
艾瑞是墨西哥裔美国人,这个喜欢自主发话,从不废话的美人像个老哲人一样叹了口气:“至少你没有告诉我他是个点心专家或三轮自行车赛车冠军,又或者他吹笛子,这就算好的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至少笑笑?”她甚至连装一下都没有。“布鲁斯是个了不起的爸爸,”我发自真心地说,“而且他值得信任。”
“听我说,这个问题倒是不分性别的。我认识的那些在富裕环境下长大、从不工作的女孩倒变成了冲浪运动员。”
“冲浪运动员?”
“她们所有人。”
“我还以为她们会买珠宝什么的。”
“买珠宝和豪车的是新暴发户。不,她们冲浪,有时候也设计些东西让别人制造,然后她们在客厅里彼此兜售。这些都源于不安全感。”
“冲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我怀疑地问道。至少艾瑞很令人愉快。
“因为她们从不用工作,当她们意识到当一个人工作时会更有成就感时,她们觉得从底层开始年纪已经太大了,而且她们也太骄傲,不屑于从事一份常规的工作,于是她们创造了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是她们的对手。她们得在某方面特别擅长,这样一来,在根本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一起出去也不会太无聊。问问你的朋友伊丽莎白。新生世界里充满了这些人。”
几个月后,我和伊丽莎白谈起布鲁斯买完一个大件又买另一个的嗜好。他买了皮纳雷洛Dogma公路自行车(不是一辆,是几辆),花费了一辆小汽车的费用(两辆2.5万美元),还有人们再也不用的抛物线滑雪板。他在天气晴好可以搭公交或骑他的公路自行车时也打车。布鲁斯真的喜欢有钱,却不想去赚钱。但他是个有爱心的爸爸和丈夫,我也能让他沉迷于此,我保持了沉默。
伊丽莎白曾对我说过:“我是跟着这些家伙一起长大的。这很典型。他们不到四十岁是不会真正丧气的。到那时他们才会最终领悟到他们绝不可能像他们父辈那样取得成就。”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那时候他们就会去考瑜伽教练证。某种晦涩的瑜伽,森林或口琴瑜伽。”
她在开玩笑,我哈哈大笑,但同时心为之一沉。这番对话发生在两年前,但这番对我丈夫的评价还真的是一针见血。
“还有,他很可爱。”我想着他讨人喜欢的日子。他热爱大自然,我们的孩子能识别中央公园的各种树木。他们是娴熟的滑板车手,看着就知道他们得到了诸多关爱。我不确定对一个低收入的伙伴应该要求什么,我也不想成为图表女士,就是那种给丈夫该做什么家务列表的女人。
“布鲁斯一直都很讨人喜欢,”艾瑞普西说,“他在乔特中学伤了很多女孩的心。你是唯一一个撕开包装纸后他没有失去兴趣的女人。”
那对步行的爱侣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大概说了什么动人的情话。他们凝视着彼此,目光缠绵,久久不舍,然后便开始贴面热吻。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故意用力撞了一下婴儿车,它立即爆发出欢快的歌声:“打开、关上它们;打开、关上它们;给点掌声,掌声,掌声。打开,关上它们,把它们放在你大腿上,大腿上,大腿上。”
我叫了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