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〇年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些人是你的朋友?毫无疑问你是来找我的。”
我正在排队注册大一人类学,周围都是一群我不认识的正儿八经的书呆子。亨利·威尔金斯从后面出现,直接用《漂亮女人》里的台词跟我搭讪。那是那年夏天朱利亚·罗伯茨主演的一部电影。我心跳如常。
“你迟到了。”我说,看到他一米九五的身高和一头他不停梳理的浓密黑发。他腰上系着一条货真价实的鳄鱼皮皮带。像他这样的男孩,在布朗克斯区的邻里是没有的。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中,没有一个在引述理查德·基尔的话时不发出滑稽的声音。
“你实在令人着迷。”他继续道。
“原谅你了。”我微笑着转过身去,松了口气,因为轮到我走向那张报名桌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我诙谐的台词。引用那个夏天我看过六遍的电影不可长久。要是他换电影怎么办?但是他没有。
“当你不那么烦躁不安的时候,你看起来很高。”他继续道。
这个家伙背下了整部电影的台词?“你忘记了最精彩的部分。”我反驳道。
他顿住了。我直直看着他,看进他炙热漆黑的眼里。我突然明白我是怎么长到十八岁却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的。或许我一直在等待。
“——而且非常漂亮。”他把那句台词补充完整。
太对了。他的确记得那部分。
“对不起。轮到我报名了。”我说,讨厌是我先跳出角色。
他没有退却。“你并不是真的想上这门课。”亨利说,冲人类学的标志点了点头。
“电影里应该没有这个吧?”我大笑着朝课桌走去,“但我是真的想上这门课。我要学狒狒行为的来源。”
“那个有什么重要的?”
我不打算把我对布朗克斯动物园的喜爱和我对人类的疯狂理论告诉陌生人:“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了解人类。”
“那跟我来。”他说,好像他笃定我会遵从似的。
这里不是什么会发生坏事的黑暗小巷。于是我跟他去了。
“谁会因为你学了灵长类动物的行为而雇用你?”我们穿过康奈尔大学注册报名的巨大兵工厂时他继续道。
“很多地方——纽约检察官办公室、IBM总部,或某个网络公司的实体店。”
“你刚才不会真的说了实体店吧?”
“我本不想的,但我的确说了。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好。”我搜寻着这个房间,希望能看到我的哪个新室友会发现我和这么帅气的男人在一起。
他哈哈大笑。不是那种礼貌敷衍的大笑,而是那种真正的大笑,那笑容让我的心忍不住乱跳。
“好的,”他说,“这门课会让你有所收获的。”他停在一排挤满等着报名品酒入门课程的相貌不俗的大一学生前面。
“大家听着,”他大声喊道,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们,“这是来自布朗克斯的伊莎贝尔。”实际上我并没有告诉他任何个人信息。
事实证明品酒这门课是酒店管理学院的一门选修课。亨利的说法是,学习有关酒的知识是这所大学开设的最有用的课程。他,一名刚入学一周的大一新生,已经精挑细选出他认为最终会管理这个校园的学生,其中也包括我,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因为我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认真。他已经研究过我们大一新生的脸谱,那是发给美国新生的硬皮书,上面有我们的照片,并列举了大家的学习情况、兴趣爱好和家乡等,然后,如他所言,他推断出哪些人应该“在一起玩”。他已经去过新生注册登记处,找到了那些人,将他们集聚在一起来上品酒课。经由一个陌生人指导报名去上一门课似乎是我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让我猜猜,你有个葡萄园。”我开玩笑道。
“现在还没有。”
“你是从洛杉矶来的?”我继续审视他的穿着。
“差不多。纽约罗契斯特市,伊士曼柯达公司总部所在地,那里税额减免力度很大,申请破产保护的公司也比其他地方多。”
“那和穿着有什么关系?”
“那里才应该是我的故乡,虽然我还没有去过,但那里的穿着就是这样的。你可能也想重新看看你的衣橱。”他说,冲我的工装裤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家伙这么性感?把啤酒瓶撞得嘎嚓作响的吸烟男孩令我生厌,那些智力超群的人太认真,运动员太一心一意,这个野心勃勃、聪明风趣、喜爱社交的男孩却让我的心怦怦乱跳,而且并非我一人为他心动。亨利身边围满了近乎完美的女孩。
我加入了船员小组,最终找到了男朋友。他是个轻量级桨手,名叫安塞尔,身高一米七七,我是一米五六。划船激发出了我体内的强烈的职业道德。抛掉欢愉,放弃派对,参加双倍训练,获取更高的分数,摇动身体,身为经常获奖的大学运动代表队的一分子,我感到妙不可言。我生命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位置,但亨利的位置很遥远。我们偶尔一起吃午餐,每每这时我不规则的心跳有时候就会出卖我,但一如所料,亨利换女友就如走马观花一般。
一天晚上,我拖着安塞尔去参加一场派对,结果碰到了亨利,后者向我们介绍起又一个女孩,我立马就把她的名字删除了。她们的名字总是以“ee”的音结尾,比如乔安妮、史黛西、特蕾西、弗朗西、安妮,当他给我介绍这个的时候我没有去听。
安塞尔请我跳舞,亨利甚至都没有等我说不。
“好吧,孩子们,是时候公布谜底了。”他说,咧着嘴笑开了。
“谜底?”他的女友和我同时问道。
我们三个充满期待地站在那儿,等着亨利用往常的方式娱乐我们。
“贝尔和我从上学的第一周起就坠入爱河了。”亨利大声宣布道。
“我们?”我问。
“你们?”安塞尔和那个黑发女孩同时问道。
我们三人充满期待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如珠妙语。但这次没有。
黑发女孩转向他:“这次不好笑,亨利。”
安塞尔一脸受伤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亨利说,“我只是不想心里有这些想法,却不跟你们三人分享。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个混蛋。也许我是,但我不骗人。我说的对不对?贝尔?”
他们三个全都转向我。他说得对吗?我们坠入了爱河?我的意思是,我一直都在想着他,一起吃饭或上课的时候会有些心猿意马,甚至在他们一家人频繁地造访校园的时候认识了他们,我总是心烦意乱。“你说对不对是什么意思?”我问道,为自己争取时间。
“我要走了。”他女朋友无力地扇了他一巴掌后说。我们三人目送她离开,但亨利是第一个转身的。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所以你怎么看,阿姆斯特尔?”
“是安塞尔。”
“哦,对不起,你怎么看?”
“怎么看我的女朋友欺骗我?”他问。
“我欺骗你了吗?”我问,此刻谈话变得更怪异了,“安塞尔,我们甚至都没有睡过——”
“等等,你们还没有发生关系?”亨利打断道,让安塞尔和我都感觉像失败者。“你们在一起不都一年了吗?”他问。
“好吧,我们谈过这事儿。”我无力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打算了。”安塞尔可怜地说。
“哦,天哪,你是在等我。”他柔声道,牵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在等你。”我在等他吗?我混乱不堪。
“瞧,我们能不能谈谈,亨利?”我问。
“不,是我们能不能?”安塞尔问我道。
那天晚上亨利陪着我离开了,离开安塞尔和派对,以及安全的一切。在接下来的七年,我们很少分开,而当他离开我时,和他离开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