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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秋风辞 (2)

将要兴风做浪的这人姓江名充,字次倩。是赵国邯郸人氏。其实,江充本名江齐,他之所以改名,有和往事干杯,重新做人的意思,他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

话说江充有个漂亮妹子,嫁给了赵国的王太子刘丹,江充身为赵国国戚,小日子过得本也风光快活。然而,不知啥原因,江充竟然开罪了妹夫刘丹,刘丹翻脸非要杀了他,江充光棍不吃眼前亏,逃亡到了国都长安。

刘丹没杀成江充,顺手抄了江充的家,把江充的老爹及兄弟全部杀死。

江充的老爹得算是刘丹的岳父,和大舅子吵架而杀了岳父,刘丹着实嚣张。

背负杀父之仇的江充走上了上访之路,向皇帝写信举报刘丹。

刘丹不能算是坏人,因为他到底算不算是人都值得商榷,找他的罪行如同在秃子头上找虱子,在盗版书中找错字,在酒店餐桌上找地沟油,江充摘要举报了三条罪状:一、和自己的亲姐姐通奸;二、和父亲的小老婆通奸;三、勾结黑社会,抢劫绑票,欺压良民(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

江充的举报信大概写得内容活色生香,情节引人入胜,引起了刘彻的极大兴趣。刘彻的一贯思路是“越是强势,越要打压”,而刘丹的搞法,也实在是禽兽行径,太让人不齿。

经过调查,江充举报的内容属实,按汉律刘丹要处死刑。刘丹的老爹刘彭祖是刘彻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痛哭流涕地向刘彻求情,总算保下了刘丹的一条狗命,但王太子之位还是被废了。

一个上访户居然搞垮了王太子,这事引起轰动,震惊朝野,大家对江充充满好奇。

刘彻也好奇,于是召见江充。

我刚才忘了介绍,江充是个大帅哥,他身材伟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大家可以参照一下朱时茂的长相,总之怎么看都是正面角色。

刘彻于是龙颜大悦,当即给江充封官,鉴于江充有“舍得一身剐,敢把太子拉下马”的亡命精神,任命他为首都特别警察厅长(直指绣衣使者),主要工作是缉盗和督察官员、国戚违法违禁。

江充因祸得福,隆重上位。

事实证明,江充长相是不错的,能力是不行的,在任上,没办出什么可圈可点的案子。然而,他却进一步赢得了刘彻的信任。

原来,江充不会办事,却懂炒作。他不甘寂寞,再次制造出新闻热点。

某天,江充例行巡逻,发现刘彻的姑妈兼岳母馆陶公主刘嫖的车驾在官庭禁道中穿行。于是,拦下检查。

刘嫖正在车上,告诉江充:老娘在这条道上行走可是经过太后批准了的!

江充一脸原则,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老太后允许公主您通过是不错的,但您只能一个人行走,车驾及司机不能通过。

于是将刘嫖的车驾通通没收。

江充如此解释法规,如同《威尼斯商人》中鲍西娅“允许你割一磅肉,但不能出一滴血”的司法解释一样,虽然合法,却不合情,属于故意曲解。

但这事却使江充又一次大出风头,刘彻认为他守法不阿,大加赞赏,江充不畏权贵之名,声震长安。

江充通过此事尝到了甜头,觉得风险甚小而社会效益巨大,于是天天没事就在禁道边设岗,守株待兔拦截违禁车辆。

还真让他又逮到了一次,这次撞在枪口上的是太子刘据的车驾。于是全部没收。

刘据当时不在车上,知道此事后私下和江充沟通:我倒不是舍不得马车,只是这事让老爹知道了影响不好,这事是我的错,对属下疏于管理,请您高抬贵手!

江充此时如同瞎猫逮了个死耗子,机选选中了特等奖,正兴奋得脸放红光,坚决不肯通融,并马上专题向刘彻做了汇报。

刘彻再次大肆表扬江充,号召全体官员向江充学习(人臣当如是矣)!

对太子刘据,一顿责骂怕是少不了的。

过了许久,江充的兴奋之情逐渐冷却,他突然意识到已闯下大祸:自己为图一时之快,已把太子彻底得罪,太子继位之后,只怕自己小命堪忧。

为求自保,江充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扳倒刘据。

巫蛊奇案(五)

江充的机会很快到来。

西汉征和二年(前91年),年初,刘彻生病,症状是精神不振,记忆力衰退,白天时常打盹,有一天竟梦到了好莱坞魔幻大片的情节:有一支庞大的木偶兵团向他发动攻击。

我以为,这是典型的肾亏症状。老子在《道德经》里曾经曰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意思是,欲望强烈、过分追求身体感官的享受不是养生之道。回顾刘彻的这一生,治国不忘娱乐,声色犬马,就在前两年还在民间选秀,找了个年轻美貌的钩弋夫人,刘彻本年也已六十六岁,他不肾亏简直没有天理!

病了你就找医生看啊!刘彻偏偏鬼迷心窍去找江充。

江充听罢刘彻陈述病情,眼珠一转,心中突然狂喜:搞垮刘据,在此一举。

他向刘彻报告:陛下的症状,十分离奇,根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您一定是被人施以巫术诅咒了。

这个论断,听得刘彻频频点头。

对于刘彻来说:看得见的敌人都不可怕,最最可怕的是看不见的敌人。想当年,匈奴那么嚣张,都在他旷日持久的攻击下,由统一的大部落打成了分散的小部落,由正规军打成了游击队。而巫蛊这东西,无色无味,伤人于无形,想想都令刘彻遍体生寒。

江充看出刘彻眼中的恐惧之色,继续表演,表态愿意为君分忧,侦破惊天大案。

于是,江充带着他串通好的外国神棍(胡巫)在国都长安大肆挖掘。挖掘出的,都是他事先指使人埋入地下的沾血木偶——看到物证,刘彻对江神探的分析能力和办案效率赞叹不已。

之后,江充和神棍胡乱逮捕施放巫蛊嫌疑人,通过施以酷刑,胡乱攀扯,此案竟处死了数万人,一时间,全国陷入巫蛊恐怖,人人自危。终于,在江充的设计引导下,所有的线索集中到一个地方:皇宫。

江充神情紧张地向刘彻汇报:经过前阶段调查发现,真正的巫蛊源头竟在皇宫,如果不能铲除,您的病就不会痊愈(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

刘彻连病带吓,已被江充忽悠得神魂颠倒,于是自己远远地搬至甘泉宫(今陕西淳化西北甘泉山),授权江充进宫搜查。

江充串通内鬼苏文等人,故伎重施,先埋木偶,再挖木偶,而挖出木偶最多的地方,不用说了,正是太子宫。

江充得意地笑,此案铁证如山,刘据已在劫难逃。

他没有想到,矛盾激化后,最先敲响的是他自己的丧钟。

刘据看着江充从自己床下挖出的一堆木人,知道遭人暗算,第一个想法是,到甘泉宫找老爹解释清楚。

刘据的老师(少傅)石德十分清醒,帮刘据分析形势:人家摆明了是要弄死你,你能不能见到皇帝都很难说,解释不清了!

刘据决定,先干掉江充出一口恶气。

七月七日,刘据派人伪装刘彻使节,逮捕江充。刘据实在对江充恨之入骨,以太子之尊,竟亲自下海操刀,喀嚓一声,砍掉了江充那颗五宫端正的脑袋,之后,将江充带进宫中的巫婆神棍,统统烧死。

杀死了老爹的特使,形势已难挽回,刘据索性打开军械库,调动长乐宫警卫部队,发动武装政变。

在甘泉宫的刘彻听说儿子竟敢翻天夺权,怒火冲天,近乎疯狂,下达了对刘据的格杀令,调动长安周边(三辅)武装部队平叛,平叛总司令是丞相刘屈氂。

刘据仓促造反,结局注定失败。一是他的行动纯属被逼,事前并无周密准备;二是他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老爹刘彻,他靠着伪造刘彻的符节征调部队,等到刘彻现身,部队发现上当,立时纷纷倒戈。

七月十七日,刘据造反不过十天,部队便土崩瓦解,刘据只身逃亡,皇后卫子夫自杀。

二十一天后,由皇太子沦落为通缉犯的刘据在湖县(河南省灵宝县西)的民居中被政府军包围,刘据自缢而死。

刘据作为刘彻的长子,做太子三十一年,处世谦虚低调,为人宽仁厚道,却落了个凄惨收场。

刘据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于造反失败后被他们的亲爷爷刘彻下令诛杀。还是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之争使天良泯灭,政治斗争令亲情丧尽。

好在,刘据还有一个叫刘病已的孙子因刚刚出生数月而被免除死刑。这嗷嗷待哺的可怜的孩子刚一出生便被收入皇族成员监狱(大鸿胪郡邸狱),由女犯哺养长大。

历史充满着戏剧性,谁也不会想到,十七年后,这个在监狱里长大的孩子将会走上这个帝国的君主之位,是为汉宣帝。

刘据短暂的造反过程中,还有一个插曲。

刘据为了扩充造反队伍,亲自找到帝国野战军执行司令(护北军使者)任安,请求他出兵相助。

这个任安,正是司马迁的好朋友,《报任安书》的收信人。

任安感到十分为难,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子,他无法决断到底该支持谁,索性耍起了滑头,谁都不帮,紧闭北军大营营门,一个士兵都不许出去,他保持中立。

滑头的结果是掉了头。

刘据造反失败后,刘彻认为任安首鼠两端,心怀不轨,下令将任安腰斩。

任安的教训告诉我们,在人生的关键时候,明确目标,做出抉择是必须的,得过且过是不行的。

悔过书

太子造反事件对晚年的刘彻打击巨大。

巫蛊事件结束后一年(公元前90年),刘彻逐渐回归理性,恢复人性。而此时,江充制造巫蛊假象构陷太子的真相也慢慢浮出水面。刘彻已经明白,刘据的反叛,纯属被逼,他心生悔意。

一个叫田千秋的小干部看穿了刘彻的心思,适时上疏,大意是,太子调动皇帝的部队,如同平常人家里儿子乱动了老爹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打一顿板子的处罚,能有多大罪过?

田千秋还是害怕这份上疏惹毛刘彻,在信的最后耍了个猾头:这话其实不是俺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在梦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让我告诉你的(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田千秋,现任刘邦陵园管理处长(高寝郎)。

田千秋的信令刘彻陷入自责,同时引发了他对长子刘据的思念,于是,着手给太子平反,诛杀江充满门,将江充的帮凶苏文绑在桥上,活活烧死。

同时,在刘据自缢的湖县兴筑“望思台”,盼望刘据的魂魄能够归来相见,以慰相思。

稍后,刘彻郑重召见田千秋:那个白胡子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祖先高皇帝(刘邦)啊!他让你给我带话,说明你也不是常人,应当辅助我执政。

刘彻将田千秋升官,任命他为诸候及少数民族管理部部长(大鸿胪,九卿),几个月后,竟升任田千秋为帝国宰相,封“富民侯”。

对于这位一步登天的宰相,连匈奴单于都感到好奇,有一次问汉帝国外交使节:你们的田宰相有啥不得了的本事,咋升的官(何用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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