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站在南苑外就闻见一种特别的味道,越靠近院子越浓烈,仔细嗅着还能闻见参杂些许中药的味道。
延胡索,黄柏,大叶青……
这些草药的味道赵伯希太过熟悉。
院子里下人正在进行打扫,前几日放在那红柱雕花走廊下的木藤椅子已经不见,那地方多出几盆绿牡丹,院子里的银杏叶全然落尽,这样肃杀里添出那一点儿的绿色,少有的生机。
居岑寂与梁平在屋子里喝茶,打扫的下人问着赵伯希好,听着外间院子里的声音两人一道出门,原以为是管樑回来,只见赵伯希提着他的箱子,直直的往身边来。
梁平不似居岑寂,他有很大日子没有见着赵伯希,若是无事他倒也不喜见着赵伯希,原因大抵是赵伯希是个医生。
正常人应该没有几个愿意整日整日的见着一个医生。梁平哪怕是命悬一线,能够自己咬紧牙关挺过来的时候,都不会想要请医生诊治。
总归活着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该是惜命的,却偏偏谁都没把当成一回事。
看着赵伯希一脸的不可置信梁平心里还挺高兴,看来也不是自己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他来南苑一进门,看见穿着西装的居岑寂,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院子。若不是居葁玖站在他的身边,他那已经退出去的身子怎么也不会再折返回来。
“今日——这又是什么情况?”
在赵伯希的记忆里,见着居岑寂穿剪裁合身的西装是在与自己刚认识那会,少年意气总是尽生风流,眉目流转间又添着狠辣,在焦灼中生出安静,在缤纷中混入黑色。
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却说不出来那里奇怪。他在心里估摸着许是平日里看着居岑寂长袍大褂习惯了,今日猛地不一样,眼生。
居岑寂的一生无论从哪个时段讲起,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北城的兴衰起落都与他息息相关。
生命长短都会历经无数过客,这一生也不过是有所经营。有的人出现是添砖加瓦,有的人出现是安安静静,有些人是为了获得,有些人是为了失去。商人一向不缺做生意的脑袋,自然都会与常人不同。至于那眼见着起高楼,眼见着宴宾客,眼见着楼塌了,也不过就是兴衰处着笔,一路繁华相送。
少年的肩膀终究还是承受着重量,那样的清风明月,那样的月白风清,那些美好的事物终究成了过去种种。
凡尘种种,可得可不得。
如今西装再次见着穿在他的身上,没了从前的少年风流与桀骜不驯,倒是平添出不少的的柔软。终究那些棱角还是在岁月山河流转间,一点点的磨平,一点点的修饰了。这几年的将养与指上功夫的熏染,更是让人见着岁月静好,完全不能想象这样一个男人,曾经杀人不眨眼,他的手上与身上都是鲜血,背着无数条来。
“难得!”
梁平接着赵伯希的话,确实难得!
“不过是一件衣裳,大家可都是见过世面的,又何必这样吃惊。”
赵伯希杵在居岑寂身边直摇头:“见再多世面,都不敌见我们三爷一面!”
“赵医生这话倒是不假——”
居岑寂不再理会身边的两个人,负手走进屋里,两人随后又跟上。放下肩上那诊箱,他询问居岑寂身体情况,这几日已经有大好的趋势,期间一小丫头进门给赵伯希奉茶,茶水端上来后又退出门去离开屋子。
打开茶盏赵伯希清楚知晓居岑寂这个老狐狸,触及他便是自讨苦吃。
一双眼睛看着他,并未有多少意思,居岑寂只是看着,等着人下一步动作,说什么话,又会做什么事情。
今日赵伯希的这杯茶水里除了决明子,再找不出任何东西来,早先已经吩咐府里的下人丫头婆子们,若是赵伯希入府奉茶除了决明子再不允许出现其他东西来。
这个男人,一向都是这样,眦睚必报,锱铢必较。
“呦,还是赵医生特别!”
见着自己茶盏里泡着的是茶水,而赵伯希的茶盏里是不一样的什物,自然要打趣一番。决明子并不是什么让人认不出的东西,梁平自然明白居岑寂是故意为之。
“味苦,甘而性凉,明目,降压,确实不错!”
管樑端起那茶盏喝上一口,嘴里的味道触及味蕾,回味无穷。
末了还看向梁平问着:“要不要来一杯,明目。”
梁平又是何许人也,这是拐着弯骂他识人不清。
“我这眼睛啊,就不劳赵医生操心了,倒是你应该多操心自己才是。”
楼仿牌那件事情虽说已经过去好一阵子,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奈何故事牵扯到居葁玖,那日居岑寂又带着一众人去了楼仿牌,戏园子这等地方向来不缺好事之人,一日未出就已经添油加醋成好几个版本。最引人歧义的还是北城商报,标题是——居家小姐闹戏园,北城三爷护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浓情艳史。
楼仿牌的事情居岑寂事后并未进行追究,当事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自我忘记。
“安婆的病情怎么样了?”
居岑寂喝着茶盏里的茶,随口一问。
“时好时坏。”
“就这样养着不送回去?”
“嗯。”
说什么赵伯希都不会再把安婆送回去,他应允要养老送终,自然是要说到做到。
三个男人就这样坐在屋子里,喝着茶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局势。居岑寂很少出门,北城常去的地方也就是小东楼与葁园,若不是居岑安与王居亦在居府,他早已收拾东西带着居葁玖搬去葁园养病。
“三叔——三叔——”
东西王居亦抱在怀里,居葁玖拉着他跑进院子,进门跘在门槛上,若不是王居亦眼疾手快拉住她,这会估计已经摔的四仰八叉。
两个人进门才看见屋子里不仅仅只有居岑寂,屋子里还坐着两个人。
梁平居葁玖是见过的,也就只是几面之缘,还是早几年居岑寂生辰宴上见着的。这男人一点都不显老,她幼时见着他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她并不知道梁平是混黑路子的,见着梁平只是让她莫名的生出一种惧意,那种很诚实的惧怕,嘴上不说身体都能明显表达出来,或许是因为左边眉毛从中间断了的缘故,让她实在舒服不起来。
梁平也极少笑,在她的记忆里都是板着一张脸,皮相上也没有此刻坐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好看。
王居亦自然是不识梁平,以他跟在王良阖身后见着的世面来看,从刚刚在前厅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男人并不会比自家小舅舅居岑寂逊色到哪里,
“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居岑寂的声线都软了几分,没有一点一方掌事人的杀伐决断。他最阴狠毒辣的样子梁平都见识过,没曾想这样一个男人还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