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岑寂倒也不管不顾,只是往前走。走到女人正前方蹲下来,向苏霖的西服上衣口袋看了一看,随手拿起别再口袋上的那支钢笔,仔细端详。
万宝龙的六角白星标志已经稍有磨损,这支钢笔还是他那年送给苏霖的贺礼。那时苏霖刚成为小东楼三把手,知道苏霖爱笔,便托着姐姐居岑安从国外带回来。
如今看来,即便是曾经价值千金,现在倒也是成了一文不值。
钢笔在他指尖转了好几圈,他用钢笔的尾端挑起低着头的女人。女人眼中的泪止不住流淌,那些滑落的清泪竟惹得他笑出声来。
“苏霖啊——这便是原因?”
即便是拿着钢笔,也像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一般。只这一眼,就收回自己的手,随后将手里那支带着万宝龙标志的钢笔,稳稳的又插回苏霖衣服口袋的原处。
“那怕——”
话说了两个字停下,那一个怕字像是故意拉长尾音。
他又用双手正着苏霖脖颈处的领带,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待领带周正以后,又低低的接着说:“更是,留不得。”
居岑寂从来就没有心。
“你比我清楚,怎么样,秘密才能永远是秘密。”
苏霖看向居岑寂病态十分的脸,眼神里满是乞求。
“三爷,我求你,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求过您什么。看在我这么多年衷心的份上,求您饶她一命吧!要杀要剐,我随您处置。”
居岑寂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突然呵呵的笑出声来,只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如此衷心是该好好嘉奖!”
他起身整理好长衫,转身再没看跪着的两人一眼,一步一步又走回原地,接过近侍手里的伞问:“二当家在哪?”
“管爷在三——三当家的宅子。”
居岑寂看向近侍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管爷说了,为了——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封了前门和侧门以后,一把火直接烧了。”
居岑寂听后一点都不吃惊,反而展颜回道:“嗯,还算有点意思。”
近侍从未见过这样的居岑寂,不明白他的有点意思到底是何意思。还有那笑,笑里不是阴险,也不是藏刀,更不是冷漠,说不清的意味,仔细琢磨似乎带着稍许的宠溺。
苏霖早已瘫坐在地,他带着身边人逃命,一路上他想着居岑寂不至于这样的赶尽杀绝。千算万算,到底他还是把居岑寂想的太有人情味。
“居岑寂,我犯得错,为何要致无辜的人于死地——”
本还抱着侥幸,现在看来已经不再需要,苏霖直接喊出居岑寂的名字。人在死前经历着绝望时已不再害怕任何事情,居岑寂这三个字苏霖喊得咬牙切齿。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丢下这八个字居岑寂朝着出站口走去,再没回头。
近侍追上前问道:“三爷,三当——这两人怎么处理?”
“照旧。”
看着那一抹暗红色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近侍走近跪着的两个人。
“三当家,小的只能按吩咐办事,对不住了。”
向来居岑寂不会吩咐人在明面上解决人命,他的照旧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东楼里有一间暗室,只要居岑寂一句照旧,暗室留下的便是一地鲜血。
前厅里坐着满满一屋子人,苏霖的事情一出大家都讨论着这件事情。一方面众人议论着三当家的人选,另一方面说着苏霖背主忘恩。见着管樑进门,众人一瞬间通通打住,起身分开站成两排。
居岑寂从外边缓步进来,越过众人,站在主位上看看大家,四下无声。他一句话不说,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他不动谁也不敢动,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先出声。
他的目光在两排人的身上打转,像是思索,又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他的目光所经之处,大家一时间都觉得极度不适应。
沉默许久,居岑寂才坐下,坐下后依旧不语,只是把玩着桌前那个空茶盏的茶盖。
瓷器清脆,碰撞后发出的声响敲击着在座每个人的心,大家内心反映也都各不相同。管樑想着要上前一步示意大家坐下,居岑寂开了口:“怎么?站着舒服?”
话音落下,站着的大小当家人面面相觑,等着人先一步动作。
四当家肖文选率先落座,随之翘起腿来。整个周围环境似乎都随着他的动作松了松,站着的大小当家人纷纷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居岑寂只觉得有些不适,连着咳了好几声,大家又纷纷起身。他手势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上肖文选的目光,笑意突如其来,语气十分缓和。
“我向来身子不好,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家聚聚,了解了解情况”
“情况”两个字一出,他不再往下说话,坐着的人大气都不敢乱出。
坐着的大小当家一向摸不准他,就连管樑跟着他这么多年,也很难猜中他的心思。
这一句了解情况,是了解苏霖的事情?还是生意场上的事情?
对于几个小当家第一次见到居岑寂,更是战战兢兢。苏霖的事情不好说,生意场上也并非顺风顺水,这样的气氛里额头都冒出了汗。
肖文选虽然是个四当家,却是比在座任何人在小东楼待的都要久。他比居岑寂都要大上五六岁,居岑寂接手小东楼后对他也是尊敬。他一向不惧居岑寂,两人一直相敬如宾。
肖文选接着居岑寂的话说:“北边今年战事紧,码头和渡口生意不好,这是常事。”
他这话也不算为人开脱,只是陈述事实。
话刚一说完,桌子最尾腾腾的站起来三个人,其中一个紧张极了,用丝绸的外衣袖口擦着额头的汗。
“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不怪你们。”
其中一人抖抖索索的解释:“三爷,是我的问题,没有提前准备,让那批茶叶在码头沉了。”
居岑寂不再把玩手中的茶盏,将它搁置一旁,接过管樑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他并没有抬眼,只是看着茶盏里泡开的茶叶和茶水的颜色,随后轻声道:“人无完人,总会犯错。有些错可免,有些错——看造化。”
三人冷汗直冒,两股战战。
居岑寂又继续道:“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立起来,总归是要有用。上梁不正,那下梁又是如何——”
茶盖落在茶盏上,一声清脆,三个人求饶。
“行了,左不过第一次见,也不能对你们太过苛刻。该如何就如何,等会自己下去领了吧。”
一声声应下,居岑寂抬手示意站着的人坐下。
三人屁股挨上那冰凉的红木椅子,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