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出来,三个人就见到管樑挤在人群里,王居亦挥着自己的帽子,混在人潮里他向管樑靠近。
“樑叔——”
“樑叔——这里——这里——”
王居亦穿着背带裤,挤在一众人群中十分显眼,管樑再往前看去,居葁玖挎着居岑安向前。
终于在人潮中会面,管樑接过两人手中的行李箱,往旁边靠了靠,人潮不多时散去。
“二小姐。”
居岑安向后方看了看,“岑寂呢?”
“三爷在车里,最近身子不适。”
居岑安点点头。
“葁葁小姐可算回来了,三爷整日念叨着你。”
居葁玖乐呵呵道:“三叔身子可有好些?”
“原是如此啊,怪不得葁葁近日老是打喷嚏。”
“你怎么舍得回来了,”管樑视线在王居亦身上打转,小半年不见这孩子个子长了不少,站直都已经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原本就随了王良阖的一双桃花眼,眼睛虽不大,细细长长的,眼角稍微向鬓角挑去,瞳仁又黑又亮,一笑起来流光溢彩。
这么多年,每每见王居亦都能给管樑不一样的惊喜。
“这不是想着樑叔,心里惦记嘛。”
有些撒娇的意思,十七八岁的孩子这样站在管樑面前,姣好的面容让管樑这个大上十余岁的男人,只觉得年轻真好。
对于王居亦,无疑管樑是羡慕的。
他像王居亦此刻的年岁,已经在道上跟着居岑寂混出些许名堂,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染着世俗里最深的世故。
那是他最黑暗的年岁,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孩子,这样一个家世极好的男孩子,这样一个还没有沾染多少世俗气息的男孩子。
长大后总会成为另一个人,这样的管樑成了另一个人,这样的王居亦也成为了另一个人。
再清白的少年都会随着时间改变。
很多年后,管樑再次回忆起这个清清白白的少年,也会觉得可惜。
很多年后,王居亦再次回忆起十七八岁的自己,原来也会有这样的年岁,这样干净的一个自己。
人和水一样,只会越来越脏。
“柏林的伙食当真不错,”管樑放下手中的箱子,拍着他的胳膊。
“为了你当初对我说的那句保重,这些日子我一点都没敢瘦。”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家吧,我等不及见三叔和姨娘了。”
居岑寂坐在车里看着一行四人往自己这边过来,打开车门从后座出来。
今日他依旧是穿着长衫,即便是周边都穿着剪裁合理的西装,他常年如一日都是这样的衣衫。他本就不胖,身材修长,长衫穿在他的身上换做从前他还没有病着,尽显出一股子风流气来。
如今长久的病着,虽没有昔日那样的意气风发,更显出一股子别样的味道来,尤其是原本的那薄凉混着他的病态,习文弄墨起来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端着枪又是另一种样子。
难怪许珈珞在心上放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居家的孩子面貌上都随了居老爷子,眉眼多情,婉转生辉。若不是冲着居老爷子的样貌,也不会有这么多姨太甘愿给他做小。
他的姨太太大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大家闺秀,不论是居岑川,还是居岑安,亦或是居岑寂,他们的娘都是那时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里的闺阁小姐。
姨太太不少,风流债自然也不会少,即便是老了,北城里居家的姨太太们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居岑安远远就见着自己这个弟弟,心里只觉得不舒服,似乎又瘦了。想来居家只剩下他一人,只手撑起这样一个偌大的居家,肩上的重量太过沉重。
这便是命,盛极必衰。
哪怕居老爷子娶了再多姨太太,最后只剩下她和居岑寂两人。
一见居岑寂站在车边,居葁玖便飞奔的跑到他身边。站在他的身边,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红了双眼,眼前人病态明显,想着自己走前还是完好模样,再见竟这样孱弱。
哑着声喊出一句三叔来。
“回来啦。”
“小丫头,还知道回来啊——”
居岑寂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一副宠溺的模样。猛地将居葁玖拉进怀里,紧紧搂着。
力度稍大,居葁玖撞着他的胸膛,让他没忍住低低咳出声来。
“三叔。”
居葁玖松开他。
“没事。”又咳了几声,看着居葁玖他笑着说:“三叔没事,就是太长时间没有见你,想你了。”
居葁玖又笑嘻嘻的拥上他,在他怀里道:“我也想三叔了。”
居葁玖从十岁开始就养在居岑寂身边,她自小和居岑寂亲,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居岑寂也会想着办法给她摘下来,说是养着侄女更像是养着一个女儿。
在居府居岑寂的生母早逝,他住在原本母亲生前的南苑,除了管家他很少与人亲近。每次一回居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紧闭南苑的大门。
居葁玖一向胆子大,那时候南苑里还有棵酸枣树,趁着没有人总会拉着照顾她的小丫头,偷偷跑去南苑打枣子吃,她也不管南苑有没有人。
居岑寂并不责怪,反而觉得自己这个侄女十分有意思。他不得居老爷子喜欢,府里人自然是敬而远之,这个小娃娃倒是总会自己送上门来。
那时候居葁玖进门见着他在,会跑到他身边小嘴甜甜的先唤一句三叔,然后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不在府里发生的事情。若是那是他稍微注意她的目光落在哪里,便能知道这个小侄女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无事,他还会亲自给她打枣,像是故意一般,他会让她站在树下自己上树,随后找一根粗壮的分支坐在上边,疯狂的摇晃,那一颗颗酸枣直直的落下,打的居葁玖抱着头围着树跑,嘴里还嚷着疼。他坐在树上看着抱头鼠窜的小侄女,哈哈大笑。
很多年后居岑寂再回想起他与她的那些年岁,很多事情从一早便注定了最后的结果,他们都只顾着拼命向前忘记了这些。
爱,向来都不是没由来的事情。
恨,也是如此。
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哪一件都藏着深意。
居葁玖的前二十年都被所有人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觉得往后一生都会依旧被人护着,被妥善安放,被细心呵护,不会有惊扰,不会有担忧,更不会有那四下流离的苦楚。
流水年岁间,太早的见过天堂的美好,坠落地狱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