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陈旧的家具正在经历劫难,那个水壶是这破旧屋里为数不多的铁制器具。
“今天打牌又输了,简直背时!”
这个正在骂骂咧咧的男人叫刘友,但人们都叫他刘蔫,没有别的本事好赌,嗜酒,打老婆是内行,以此冠名。前些年讨的一个老婆硬生被他打跑了,跑得不远就是他家背后的屋子里,当时呆了几天,现在不出意外要呆一辈子。
前妻叫做大花,同村媒婆介绍的。屋子的主人叫罗牛,正应了他名字,能干,憨厚。罗家里唯一一个娃,上有一个寿登耄耋的老母,老子参加朝鲜战争再没回来,老母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使他对老母特别孝顺,对人和气,周围的人很喜欢他,都叫他“幺毛儿”索性大家都叫他罗幺。
罗幺没有不良嗜好,就是而立之年都过了许多年还没有立个家出来,这就使得老母整天郁郁寡欢,常常对罗幺说,你不要让我死不瞑目啊。罗幺生怕老母真的死不瞑目。但他不善表达,长这么大和女孩子说句话都脸红,媒婆踏破了他家的门坎也没成。
一个木板凳丢在外面,弹了两下,折了两根凳腿:
“老子今天打死你个死婆娘!”
伴随尖叫,一个脸色惨白,头发蓬蒿带着满脸恐惧的女人向外跑,另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踉踉跄跄像婴儿的步伐走出屋外,突然跟跑几步,发现跟不上,又摇摇晃晃走回屋坐在满是缺口的老式木床上,嘴里小声的喃喃自语,坐一会儿没杵稳便摔下床,“哎哟!”叫一了声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女人是大花,男人便是刘蔫,经常喝醉了拿着东西就往大花身上摔。
大花头也不回,求生欲让她拼命的跑。幸好这次是喝的不少,大花才得以逃离虎口。
“怎么啦?”
大花一惊回头望,才知道脱险了,看见有可以诉苦的人哭的更大声了,罗幺的老母见状:“刘蔫简直是畜生,下世不得轮回,菩萨惩罚他的”说完起身满是青筋的双手用力称着罗幺给削的自制拐杖,吃力的把屁股从板凳上挪开,想上前安慰大花,大花抹了脸上的泪赶忙去搀扶。
大花像小孩哭到极点一样继续抽噎着。
“今晚就在我家睡!”罗幺的老母眼神坚定夹杂着怜惜对大花说。
大花觉得不妥,但想起家里的醉汉刘蔫还是同意了。罗幺田里做活儿回来了,见到家里有女人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步并作两步去急忙去到的老母的屋子里,看见一个哭得像泪人的女人坐在床头。
“回来啦!”罗幺老母指了指大花,“刘蔫简直不是人,把大花打成这样!”
罗幺看见这样一个无助,满身伤痕的女人也是百般可怜,(村里留个有夫之妇是要遭闲话的,当时人们思想并不开放,嫁鸡随鸡的想法是贯彻到几乎全部人身上)罗幺没多想,叫大花不着急回去,先住下。
罗幺说完话转身就去做饭,边做边想着这次自己和女人说话居然没有脸红!怪哉!
吃过饭老母叫大花去收拾一下,晚上挨着她睡。当晚罗幺时而听见欢声笑语,时而听见哭啼,像听神经病对话一样。
第二天清早大花起床去做好饭,又去收拾好这杂乱的屋子,然后叫了这对母子起来吃饭,吃完饭,大花萌生了想回去的想法,告知了他们,但老母不舍又担忧,罗幺见到这勤快的女人又可怜,两人便苦口婆心的留大花再住两天,告诉她等刘蔫没在气头回去安全些。大花犹豫了,但最后还是留下了。
这不是一两天的住,村里有个人外出做活就要从罗幺家里过,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村里都传遍了,有骂的,骂罗幺,骂大花,骂刘蔫的。这些大都是妇女。有调侃罗幺的:
“要不就叫大花跟着他吧。”
这话传在罗幺老母耳朵里,这就给她支了一个招,想着大花这么贤惠,刘蔫还经常打她,他不懂珍惜,那就我们罗幺来。
嘴里喃喃的说:
“老罗啊,罗家的香火可以续上啦!”
晚上就小声对罗幺说:
“你看大花精明能干,我又喜欢,再说你也不小了,就让她跟了你吧!这也好让我死得可以安心些。”
罗幺听了听想着大花几天来到家里,也看到确实能干,听家母这么一说心中也有点想法:
“人家大花恐怕不答应吧”
(当时改嫁的人都是听过城里才有,乡下都没出现过的。)
老母心里也没数,看了一下地,又抬头:
“只要你答应就成了一半!”
罗幺想着可以让家母闭目九泉了,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晚上思想工作就在进行,老母给出的选项让这个传统的女人很难抉择,在她家住了几天就是很难为情了。但又想这对母子是比刘蔫好太多倍了。而且再这样下去恐怕命都不保了,大花比较务实,在思想的越界上,和生命比较,还是命重要,于是在活命和屈辱间选择了后者。
回去的时候罗幺同着一起。到刘蔫家门口,罗幺拍了下身上的土,直径走上前去拍了下大花的肩,大花这时候慌了,怕刘蔫过来打自己,果然刘蔫看到,暴脾气上来了,从来都是手里握剑不敢外伸只敢内扬,这次竟理了下袖子,双眼红睁,做出公牛式的发怒吼道:
“不要脸的娘们,好意思回来??你们这对狗男女,乡亲们不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们。”跃跃欲试,想跑上去就动手。(刚刚刘蔫吼得这么大声,像雷声一样,村里的人陆陆续续的赶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
大花被吓得退后了几步,刚想说的话又被吓回去了。罗幺见状细声对大花说:
“不要怕,我在这,不会让他打你。”
顺势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对刘蔫说:
“不管乡亲们怎么说,支持我的也是大多数,大花这次回来是找你离婚的,省得以后被你打死。”
这话说出,当场的人脸上是各种表情都有,前来看热闹的人是人声鼎沸啊,连隔壁村不干农活也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只剩下几个老年人在那骂骂咧咧的。
刘蔫心里想:乡下的女人要跟我离婚?不可能的事。
(当时国家虽有这个政策,但去离婚的人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城里的人,在乡下的保守思想导致他们嫁鸡随鸡的思想深深的印刻上了,就连小孩过家家,一方不想玩了,也说出这种话来开玩笑。)
刘蔫不相信,他也从没想过,以前被打这么多次,最后还是“束手就擒”。这次居然要反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转怒为悲,然后用焦虑的眼神投向大花:
“你想和我离婚?”
大花惊了,从未见过打她的刘蔫对自己投出这种不堪眼神,隔了半响吞吐的说:
“是。”
刘蔫气昏了头,转身进门,乡亲们以为要进去拿家伙出来打大花,有些人心想这次又有好戏看了。
村长闻声赶到,几个人围上去上去说了一个前因后果,站在后面的几个男人又趋之若鹜的走在大花的前面,挺起腰杆,做出要保护的姿态,用小孩要向大人讨赏的眼神望了一下村长。
刘蔫右手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了,有些人笑他:
“刘蔫,你那这小东西来打啊?可能打起来和你一样无力哦!”周围的人听着也哄哄的笑。
仔细一看是结婚证。村长松了一口气:
“事都到这份上了就做个了结,这样对大家都好。”
刘蔫走到大花面前大声吼她快点走。罗幺生怕大花被打,于是又跟着他俩一起走。
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三人当时心情百般交加。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谈论着,像评戏一样。
有些男人可怜刘蔫,想着本来名声就不好,还闹这么大一个笑话。有些女人为大花叫好。一些老人大都在说这女人还不守妇道,像是给了自个儿一记狠狠的耳光那样的恨着大花。
大花见这眼神有些胆怯了,停了一下,张着嘴巴像战犯的一样望着罗幺,罗幺接过来又看着她,大花看着罗幺那坚定的眼神,像得到了什么,也坚定的走着了。
好在也有夫妻和睦的人家明晓事理在那劝说,这才得以使那些老人收了虎狼般的眼光。
等他们走得看不到影子的时候,大家才散了。只剩那几个男人附庸在村长那论这事的理,想要得到什么奖赏似的,村长狠声说:
“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活儿做完啦?。”
被训了一顿,那几个男人只好悻悻的走了。
到了民政部门,刘蔫有了一丝理智,尝试挽留大花:
“我再也不打你了,不离可以不?”。
想到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虽然经常毒打自己,但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女人总是容易心软,犹豫了。
罗幺见状不妙,对大花悄悄说:
“下次可能就逃不掉啦!”
大花打了一个寒颤,然后说:
“算了吧!”
刘蔫对着天花板带着哭腔:
“唉,去时老子对得起我,把我养这么大,现在我对不起老子哦,真的绝后了哟!”
大花听了红了眼,不知道为什么红,也许跟着刘蔫这些年还是没有生个后代,不知道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也可能是受到村里的侮辱,心里不好受。
刘蔫不紧不慢的将结婚证递给了工作人员,那人收下斜了大花一眼,大花看到那模样又羞怯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衣裳。过了一阵子,递给他们两个离婚证。
“滚吧!”刘蔫脱口吼。
罗幺听见说出这句话怒了,老实人发火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一下子把拳头的举过头顶,眼看着要挥下去。罗幺整天在田里下苦力,好吃懒做的刘蔫倘定不是对手,但刘蔫又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被村里人笑不说,挽留一个女人居然不成,刘蔫对着即将来临的铁掌不屑一顾,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在大花赶紧跑到罗幺那拦了下来,这才免了一场腥风血雨,与其说腥风血雨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被打。
回到家的刘蔫越想越气,越气偏越想,跟了自己许多个年头的女人突然就走了,这些年来,他的年龄增了不少,经常喝酒的撑得肚子也大了不少,思想上只有打牌的路子清晰了,但运气背,十打九输。
他没想自己的错,更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娶大花时候,女人靠男人养活,命贱,可不像现在女人地位都高些了。大花进门的时候带了几根凳子,那凳子还是大花的爹做的,(前些年上山砍柴忽然下大雨,跑下山的时候脚滑,跌在山脚摔死了。)走的时候凳子也被摔坏了,想着想着刘蔫的眼泪流了出来。
另一边大花和罗幺回到家,罗幺老母就赶紧催着叫他们俩赶紧把证领了,省得村里闲话多。罗幺看了看大花,大花心里想:
都到了这份上了,豁出去了。
点了一下头,第二天就去到昨天斜她眼的工作人员那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大花麻木了,没有反应。受得这么多的侮辱,对于这话已经不足挂齿了。罗幺想今天是领证的日子,办好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他们的婚姻没有宴席,除了罗幺的老母没有其他祝福,添了一些新桌凳,方便以后请客。
大花跟着刘蔫也没有见件像样的衣服,索性罗幺就说不要了,于是“净身出户”。之后又为大花置办了几身新衣裳加一个梳妆台,尽管大花再三拒绝,罗幺老母说:
“进门也要有个东西才像样,当年罗幺的爹对我不薄,礼数没做到位就是愧对于罗幺他爹”
说了这话大花才半推半就答应了,奈何人老珠黄,大花进刘蔫家门的时候也有几分姿色,可被穷苦压下去了,刘蔫没有在意,也不会在意,面对这种酒汉也被照打不误。否则他们也不会离婚,沦为村里的笑柄。这些年大花做着又脏又累的活,手像罗幺这种下苦力的手一样的粗糙。
晚上大花收拾屋子的时候掉出一只沾满血迹很久的破旧布鞋,坐在床头的罗幺走过来捡起呆呆的看着,罗幺望着这只鞋子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的老母给他爹东拼西凑纳的一双布鞋,他爹是传统农村环境下长大的,他爹与同环境下长大的人有些本质的区别,只明白男人就该养活一家子人,但不会轻视自己的老婆,所以他娘跟他爹的时候,尽管当时生活苦,但没有受过一分委屈,后来又给生了个男娃,所以对他娘更是好了。
当时饿死得人很多,这多了张嘴巴吃饭,想着不能断罗家的后,但娃又要被饿死了。正当没法子的时候,碰巧当时又在招兵去朝鲜打战,当时当兵打战能让家里人饿不死,他爹想都没想就去了,去的时候罗幺才两岁。他娘得知后对这个男人又心痛又担忧,但为了罗家后代,只好让他爹去。
出发当天,雨下的很朦胧,天是昏黄的颜色,他娘拿出一双布鞋塞给了他爹。这双鞋是他娘回娘家又去这面亲戚上上下下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拿到的鞋布料,又通宵赶了好几天才完工,他娘也是在这段黑灯瞎火的时间过度劳累,落下病根。
她把纳好的鞋拿给了她的丈夫,看到这双鞋,活了半辈子的男人顿时哭了,看到自己男人哭了,他娘哭的更大声了,像闪电中的雷声那样震撼。他娘上前抱着她男人,雨下大了,他爹转身把鞋放到车上的驾驶室,像是有什么不甘心,下来又抱着她娘。周围的人,有的把头低下,脸上的表情像重感冒一样难受,有人哭了,幸好在下大雨,不见他们哭,只有些憋不住的人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这才知道在哭,其他的人只顾着笑,哭不出来,笑这些在哭的大男人。
过了两年,他娘日盼夜盼盼但来同乡的李大叔拿着一只满是血迹的布鞋:
“老罗牺牲了,被洋鬼子的手榴弹炸了,失血过多,只剩这只鞋子了,还有只鞋子在战场上抢救他的时候连着腿掉了,唉......”
她娘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之后天天都躲在被子里哭,哭的每晚都哭得没力气才睡觉。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之后更加卖力的做活,一个人拉扯大了罗幺......
想到这些罗幺说:
“爹,您也来祝贺啊...”
大花过来看着这满脸苦痛的罗幺:
“以后你就是我男人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娘的。”
说完罗幺抱着大花紧咬牙,头使劲往大花身上靠,大花抱着罗幺的头像哄小孩一样抱了一晚。
隔了些天村子听说他俩领证了,顿时炸开了锅,抨击还是那样的抨击,支持还是依旧......
过了几年,村子经济上去了,人门的生活稍微好些了,罗幺和大花也有了个孩子。人们把话题转移到刘蔫上:
“大花跟着刘蔫好些年都没有孩子,肯定是刘蔫不行啊。”
“可不是嘛!否则大花跟人家罗幺才没多久就有了啊?”
这时刘蔫家里也有了新的家具,大花带来的凳子,折了凳腿的和没折的都当做柴火烧了,添了新的凳子。
当年大花走了,刘蔫发了几个月的火气,连睡觉的床差点都摔了,村长知道后,安慰好些日子才平静下来。刘蔫后来想:老子可是个男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之后脱下他沾有酒后吐物的大黄色衫衣,大汗淋漓的搞了一个大扫除。打那之后再也没酗酒、赌牌,像变了一个人似得,踏踏实实的过起了日子。
刘蔫收起了那臭德行了之后,村里媒婆看在他爹生前帮村里人不少忙的份上,决定给他找个媳妇过日子,好在刘蔫以前的名声没有传得太远,便给他介绍一个邻镇村里的女人,是那村子有钱人家的唯一一个女儿,同村的人都望而却步,导致她都三十了还没嫁出去,遭了不少的闲话,家里人也着急。
村里媒婆路子广,找到那户人家,美化包装了刘蔫,看着她家里有些想法,开始说起了媒。那姑娘家里人也被村里的闲话说的脸都搁不住了,最后就先同意的看看人,来把把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