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回指南车
楚博油嘴滑舌、尖酸刻薄还行,单独面对阿吉丽,他怎么也鼓不起那个勇气。既然答应了四哥,就不能反悔,硬拉着楚旷跟他作伴。楚旷不会分辨,第二天一早,和楚博拿着画好的画刚走出家门,正好阿吉丽的马车也迎面驶来,停在他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异域妇人,身后跟着阿吉丽。楚旷猜这肯定是波斯王后,拉楚博行礼:“见过王后、公主殿下。”
“快起来,快起来,你是楚瀚吗?”王后走近他们,搭楚旷的肩膀问。
“母后,他叫楚旷,他叫楚博。”阿吉丽后面指正。
“哦,好精神的小伙子。请问楚瀚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们正要到王府给公主道歉,昨天是我错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画的一幅画,送给公主以表达我们的歉意。”楚博诚恳地说,眼睛却不看阿吉丽,其实心里还在别扭。
阿吉丽接过画,客气道:“谢谢!我也是来道歉的,昨天是我不对,不应该打朋友。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说着从马车上拿出两个用上好皮革做的蹴鞠。
楚博拿到蹴鞠,表情立刻舒展了。
齐夫人正在念佛,听丫鬟来报,忙披上正装出来迎接。大门外,四五辆马车,二十来个随从,一队士兵,虽没有使用阵仗,也足够吸引通善坊的邻居围观了。
波斯王后见到夫人,谦逊道:“冒昧来访,多有打扰。”
“王后驾到,小门之幸!请王后正堂上坐。”
家里从没有来过这么高规格的客人,阿吉丽是小孩子还好说,王后在京城交际多年,秦姨怕失了礼数,用了最好的茶具,煮最好的茶粉,没有现成上得台面的点心,就挑了几种水果和干果端上去。老周在外面安置马车,招待随从和士兵,让门房老吴每人发送一个铜钱散了门口围观的人群。
王后坐定说:“昨天贵公子在王府病倒,我特地带阿吉丽来探望。”
“瀚这孩子从小病弱,让王后和公主挂心了。”小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王后亲自来,齐夫人很过意不去。
“楚瀚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在房间休息,载病不好出来见礼,请王后见谅。”
“是我疏于管教,阿吉丽任性,不应那样对待朋友,很抱歉。这是天山雪莲,不知道对公子的康复有没有帮助,还望夫人不要嫌弃。”说着示意随从把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齐夫人。
“这怎么担当的起啊。”夫人推让道。
“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有事儿拜托夫人呢。”
“拜托我?”
阿吉丽在一边听着她们的客套话觉得无聊:“母后、夫人,我去看看瀚,暂行告退。”
“瀚病着,需要休息。”
“没关系,他们一处久了,知道分寸。”夫人知道阿吉丽对楚瀚有多照顾。
“那跟着丫鬟去找他们玩吧。”
“我知道在他房间在哪儿。”阿吉丽迅速消失在门口。
王后抱歉地笑笑:“阿吉丽不懂规矩,夫人多包涵。她跟贵府公子很合得来,可见公子们让着她。”
“公主天真烂漫,乖巧可以爱,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她,小孩子玩耍不必拘束。王后刚才有事情要跟我讲?”
“是啊,夫人可能也知道些波斯国的事情。我听说瀚的父亲在军中颇有影响,若能进言给皇上,说上一半句对波斯有用的话,请皇上派兵出援波斯,我和波斯王将感激不尽,波斯人民也会感谢大人的恩德。”说着起来行波斯大礼。
夫人忙还礼:“王后谬赞。只是楚瀚的父亲去年卸任,调到工部当差了。”
“楚将军是太尉长孙大人的门生,守边多年,军中威望还在,做了解西部局势。如果有机会,麻烦楚大人为波斯王侧面斡旋。波斯王不久将派使者来唐求援,我也是举刀断水,无奈之举。波斯乃是遥远国度,有些大臣都不甚了解。其实支援波斯对我们两个国家都有利,两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共同抵御外敌,通过丝绸之路贸易频繁。波斯的地毯、帐篷、锦缎、雕刻等等被大唐百姓所喜爱。怎奈波斯现遭灭顶之灾,百姓无处安身,我与国王、王子定将赴汤蹈火救国家与危难之中,盼望大唐能展翅庇佑!”
夫人看王后满眼含泪,只好点头:“好,我一定会告诉瀚的父亲,尽我们所能试一试。”
“谢夫人仁慈!”
再说阿吉丽跑到楚瀚房间,见他没有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窗口,不停地松拉软弓,她小心翼翼地问:“瀚,好点儿了吗?”
楚瀚早听见她来,当做没看见,继续练习。
“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了?你不是喜欢司南吗?我把这辆指南车送给你,这可是我父王的珍藏呢。”
楚瀚这才转身。非常精致的铜质箱车上一个铜色小人手指向前方,一条威龙从车底跃出,昂首欲飞,龙颈下有一个挡板支撑。顶上小人转动时,箱车内“嗤嗤”作响,铜人旋转停下,手指南方。他不由得接过来仔细看,越看越喜欢,早把之前的不快忘到脑后。
楚旷和楚博也跑进来,楚博一脸得意跟楚瀚眨眨眼:“四哥,给你表演个好玩的。”
“你们快来看楚博,太好笑了。”楚旷帮忙说。
楚瀚不抬头,只顾赞叹手里的指南车。
楚博着急喊道:“四哥,你看看我嘛,我刚学得。”
楚旷也在旁边挑眉毛,等楚瀚和阿吉丽都抬起头,就见楚博把左手掏进衣服,放到右腋下,右胳膊用力反复夹紧,“卟卟卟”跟放屁一样的声音从他的腋下传出来。阿吉丽和楚旷“哈哈哈”大笑。
楚瀚可气懵了:“楚博,你,你,今天开始你再不准出门,你都学……这是什么呀?!”
“啊哈哈哈……”阿吉丽根本停不下来。
楚瀚想了个办法:“来来来,我带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他拽住还在表演的楚博拉到另一个房间,打开门,里面一屋子全是书和竹签。
楚博疑惑道:“四哥,你不是不让我们进你的书房吗?”
“那是你从来没有完整还回来一本书!”楚瀚说着,从一个架子上找出来一张羊皮纸,上面就有指南车的图案。
“你还有这个!”跟过来的阿吉丽惊奇道。
“是啊,哥哥们经常买书和这些稀罕的图给我。从今天起我也要让弟弟们学习这里面的知识,让他们以后不要整天往街上跑,净学那些搞怪无聊的招数。”楚瀚说着瞪了楚博一眼,楚博吐吐舌头。
“哇偶,这是藏宝图!”阿吉丽拿起一张羊皮纸,张大嘴巴。
“嗯,那是汉朝的,很有意思,里面还有密语,有时间我再解释给你们听。今天我们来研究这个指南车。”
三人拿着图纸和指南车出来,秦铭看到了,高兴地说:“公子,我以前做过这个,木头的,不如这个精致,很好玩。”
“你做过?”楚瀚立刻崇拜地看着他。
“嗯,德州的一个老木匠教的。里面几个带齿的轮子,互相咬合,你看。”秦铭熟练地转动上面的铜人给楚瀚看。
“那我们现在再做一个,”楚博激动道:“我现在就去找木头。”
一群人来到院子里,找来木板,锯子,刻刀,大家一起动手,开始认真做指南车。
楚博和楚旷画画天赋极高,平时信手拈来,一副小动物画像便跃然纸上,他们还跟盖洛先生学画建筑,画个指南车,对他俩来说轻而易举,不到中午,一辆指南车分解图基本成型。
这时大门口一阵儿寒暄,有一个老头走到孩子们旁边,认真看着几个人忙乎。
“老伯好!是找我父亲吗?”楚博率先问。
“是的,我跟你父亲约好了,在你家碰面。我姓阎,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楚。”楚博学老者也不说名字。
老人捻着胡子,笑出声:“我还不知道你姓楚?”
不一会儿王后出来了,准备回府,阿吉丽任她怎么劝就是不走。
夫人一旁挽留:“王后陪公主留下用午饭吧?”
“初次来访,怎好打扰。”可她禁不住阿吉丽软磨硬泡,只好让阿吉丽留下继续玩,自己先告辞走了。
夫人没有注意到外面有客,径自回到厅里问秦姨有关波斯国的境况。秦姨说:“王建跟我讲过,我只知道个梗概。波斯国在突厥西部,之前本是西边最强大的国家。萨珊王朝起起伏伏,辉煌统治了几百年,这几十年衰落了。永徽二年,大食打败波斯,他们的国王,就是阿吉丽的父亲被一个磨坊工人刺杀,萨珊王朝至此结束,好多贵族都逃来我们大唐。”
“看来阿吉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夫人叹道。
“是啊,后来阿吉丽的哥哥贝鲁斯继承王位,奋力抵抗入侵,几次向咱们皇上救援,皇上遵照先帝太宗皇帝的说法,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了。可是大食军队对波斯及周边打了抢,抢了打,有时也威胁到我们大唐边境。阿吉丽的哥哥贝鲁斯在吐火罗部落的帮助下,击败大食,怎奈也是强弩之末,国力不支,加上大食不断进攻,所以他们不得不又来求咱们皇上……”秦姨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楚涛回来了。
楚涛进门,看到老者,慌忙道:“阎大人,让大人在院子里等,真是罪过!快请堂屋里坐。。”
“坏了,光顾跟夫人说话,忘了外面还有位客人呢!”秦姨忙搀夫人出来迎接。
“哪里。先前你家有访客,我看孩子们玩得有意思,就跟他们凑凑热闹。”老者依然笑呵呵的。
楚涛见夫人刚从屋里赶来,责怪道:“这是工部尚书阎大人,怎么能如此怠慢?”
“见过阎大人,不知是阎大人到访,请恕无礼!”
“和楚大人一起共事,以后来往常有,夫人不用客气!”
楚岳也刚好回家,楚涛招呼孩子们说:“你们都来,见过阎大人。”
兄弟几个都过来行礼,楚涛一一介绍。
“怎么你们爷儿几个的名字都用单字?听起来都像兄弟,哈哈哈”
没等楚涛开口,这边楚博赶紧插嘴:“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们都姓齐,是我母亲的姓。父亲是入赘到母亲家的,不过到了长安才跟父亲姓楚,那是我母亲给父亲面子呢。我其实叫齐楚博,这样听起来就跟父亲不像兄弟了吧?”
楚涛一脸尴尬。楚瀚在后面一个劲儿掐楚博的胳膊,可楚博陷入显摆状态,谁也拦不住。
“这样啊,你这小娃娃知道的倒是明白,呵呵。”
“嗯,我听父母聊天时说的。”楚博很是得意:“大人现在知道了我们全家人的名字,那大人叫什么,两个字?一个字?”
“哈哈哈,我叫阎立本,站立的立,本领的本。”
“大胆,没有教养,跪下。”楚涛怒斥道。
“诶,孩子嘛,率真有个性,不要计较。”阎立本毫不在意。
“阎大人请进屋说话,请!”楚涛只想赶紧摆脱楚博那张快嘴。
“请!”
进屋坐下,阎立本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将军,我看两位公子书画不俗,是师从哪位高人啊?”
“过奖了,不过无聊瞎画着玩儿,哪有什么师傅。”
“他们画得有板有眼,很有天赋啊!如今皇上新定洛阳为东都,大兴土木,正是用人之际,学习书画、土木,以此踏入仕途,再考取功名,也是通往进士及第的捷径。恕我冒昧,楚大人可愿意割爱让他们到我府上陪我那小孙子一起上学?”
“阎大人真抬举他们两个。我们都是练武之人,大大咧咧、粗鄙登不得大雅之堂,哪里能书画。”楚涛拿出图纸,岔开话题道:“这是大人给我的图纸,这个地方已经填满,还有这里,青石运过来是不是放在这儿?”
***
晚上楚岳到书房给父亲道晚安,然后问他说:“父亲,今日阎大人来,让楚旷和楚博到他家上学,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啊,父亲为什么没有答应?”
“这还用问吗?我们家世代习武,怎么能让孩子去当一个匠人?我现在不得不天天和劳工们在一起搬运石木,难道让他们以后也做这行不成?”
“匠人有什么不好,您看阎大人还不是工部尚书,高官厚禄。楚旷和楚博喜欢画画,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去学?阎大人是太宗皇帝都敬重的画家,轻易不收学生,今天这么难得的机会……”
“大唐安定久了,长安城里的年轻人贪图享受,你也被浸染了吧。什么机会,再有机会也就是个摇笔杆子的。”
“墨子就是个匠人,劝楚救宋、开创学派、声名古今。并不是只有杀敌打仗才能报效国家,画画也是立世才能。”
“什么才能?你知道阎立本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儿子学习画画吗?就是不愿意让儿子成为一个匠人受人指使。”
“哪行哪业能不受指使,文人吗?武将吗?天下这么多行业,难道弟弟们就不能自己选择,非要跟父亲您一样去打仗吗?”
“是的!怎么?作为军人保家卫国,你不觉得光荣吗?你不为你大哥战死沙场感到骄傲吗?”
“但是您不能要求弟弟都成为大哥吧?”
“上次要求楚浩去参加科考,这次让楚旷和楚博去学画画,我看是你出了问题。一个士兵就是要有不怕死的决心,你怕了?”
“我死不足惜,为什么非要让弟弟们跟大哥一样?他们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父亲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两个真正喜欢做什么呢?”楚岳的声音越来越大。
“什么‘非得要’?你意思是说我逼死了你大哥?!”楚涛额头青筋暴起,抬手要打楚岳。
秦姨听见爷俩在里面吵起来,敲门进来劝阻。
楚岳不肯退让:“那为什么非要逼着弟弟们练武打仗?我们家有父亲、大哥和我在军中效力,难道还不够吗?让弟弟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不行吗?!”
“滚,你给我滚!”
秦姨给楚岳使眼色,楚岳只好惺惺地出去。秦姨扶楚涛坐下,给他倒杯茶。
“这家里简直乱了套,楚浩一天天不着家,以为我不知道?楚旷和楚博练武松懈,以为我不知道?夫人天天念佛,我又不在家,真就纵了他们去。”
“老爷消消气,我觉得,我觉得岳说的也有道理,这天下人不全都是当兵打仗的,不也有出人头地的吗?如果大家都打仗去了,那还保护谁去啊……”
“你也这么说,出去,都给我出去!”楚涛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这时夫人进来了,一脸严肃道:“旷儿和博儿的事我做主,我明天就带他们去拜访阎大人!”
楚涛见夫人眼神坚定,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
楚旷和楚博去了阎府,楚岳索性在老家不回来,楚浩天天往城外跑,弟兄几个只有楚瀚一个在家,没有人指望他习文练武,他正好自在,每天课余拉软弓练体力。
阿吉丽还没有那家店铺的消息,楚瀚耐不住性子,就先跟秦铭一起出去采购各种铸剑用的材料和有关的工具。东西都添置的差不多了,楚瀚说:
“秦铭,我们看了这么多,也买了这么多东西,要不我们也起炉试试,看我们自己能烧出什么来。”
秦铭是个实践派,当然乐意。他们两个在后院里架火烧炭,学着匠人的样子烧铁锻打。只要父亲楚涛出去,这边火就点起来,下人们远远看到楚涛回来,就进来报信,这边赶紧熄火收摊。
将近两个月,楚涛大部分时间都在洛阳,回来那么一两次竟也没有发觉。倒是秦姨担心,和夫人商量:
“瀚最近跟秦铭两个每天灰头土脸,忙着炼铁,我担心把他累着,这大夏天的,中暑了可怎么好?”
“他最近白天在床上躺过吗?”夫人反问她。
“没有?”
“比之前饭量大了吗?”
“是啊,已经开始吃些平常饭菜了。”
“大夫说了他寒气在体内淤积数年,前段时间恶吐不止,正好去除了沉积的污物,加上高温火烤、起床锻炼,已经大好了。”夫人平静地说。
“原来这样啊!”
“他要做什么就随他吧,我要念经了,你去吧。”
“夫人,有句话我憋了很久,我,我……”
“有话就说吧。”
“夫人不能这样对老爷,您知道他心里也苦着呢……”
“我如果不这样,老爷能同意旷儿和博儿去学画画吗?我如果不这样,他一定会让瀚也去练武,让浩去参军,是菩萨在暗中保佑我,教我这么做的。”
秦姨还想要劝说什么,可是夫人闭眼敲着木鱼念起经来,她也只好把话先放在肚子里了。
***
每次赛马,楚浩匆匆来,匆匆走,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反倒更加神秘起来。这次比赛结束,几个身着不俗的人带着几位美丽妇人,过来拉住楚浩问东问西,还出钱想要买他的马。楚浩应付几句,招呼马场管事帮他解围,然后趁机从小门走脱。
出了马场,左转弯过几个沙土堆,就可以上大路,就在小门的右手边,楚浩看到一群孩子,拿着筐子、铲子还有铁耙,站在马球场的栅栏后面。他正好奇,就见一个尖嘴猴腮的人走过来打开栅栏,孩子们轰然跑进马球场,迅速清理场地上的马粪。这些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只有七八岁,里面还有两个小女孩。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不停地大声呵斥、催促,拿鞭子在空中抽出“啪啪”的响声。孩子们捡完马粪,迅速拿起工具,熟练地整理沙土和草皮。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管理马场的人也跟在后面骂起来,唾沫横飞。孩子们不敢怠慢,飞快跑着,在赛马上场之前,他们被赶出来,拦在栏杆外面,开始下一次等待。尖嘴猴腮的人不情愿地扔给领头的男孩子一个铜钱就进去了。楚浩不禁感叹,出入这个地方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他们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而这些孩子却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忍不住过去问个究竟:
“喂,刚才那人是谁啊?”
孩子们害怕地看着楚浩,以为他们妨碍了这位小爷。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楚浩又问。
一个孩子怯怯地说:“公子,是让我们走开吗?”
“不,不,我就是问问那人那么凶,为什么你们要帮他干活啊?”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
“他是你们的父亲吗?”楚浩继续问。
孩子们摇摇头,一个小男孩指着逾狮:“我认得公子和公子的马,最近每次都拿第一。”
领头的男孩看楚浩语气亲切,不像坏人,才告诉他说:“我们都没有父母。刚才那人姓赵,是他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马场里面干活。一天能挣六个铜钱,一个给我们。”
楚浩看看这些孩子,就知道那姓赵的除了拿他们的工钱,其它的肯定一概不管。
“你们一共多少人?”
“加上家里两个小的,一共十二个。”
“你叫什么名字?”
“杨卫州。”
楚浩把杨卫洲拉到一边,悄悄跟他说:“我这里有三十文,你们先拿着买些吃的,再给弟弟妹妹们每人买件衣服。”
杨卫州忙感激地连连点头,皱一下眉,接着又摇摇头。
楚浩着急问:“为什么?”
“我若买了新衣,赵伯会以为我偷拿了他的钱,一定饶不了我。”
楚浩无奈道:“那你就先买些吃的,千万不要声张,五天之后,还在这里等我,我接你们离开。”
杨卫洲有些不太相信。
“五天后,初九,就在这儿等我。如果不信,你们还留下。”
杨卫洲想想‘还有比这儿更糟糕的地方吗?’,他点头答应了。
楚浩没有回家,径直到了冯伯的牧场,先跟冯伯说了杨卫州他们的情况,问冯伯能不能同意他们住在这里。
老人指了指后面的院子说:“有的是空房子,随你吧。”
楚浩高兴地跳起来,转身就走,忙又折回来,鞠躬道谢。
待到下次去比赛,楚浩拿完报酬,悄悄躲在一边。等那群孩子从马场出来拿到铜板,他一打口哨,杨卫洲带着孩子们聚拢过来。
楚浩指指前面的路:“我在前面走,你们绕过田埂紧跟着。过了那片庄稼地,就会看到一辆牛车,坐进牛车里就安全了。”
范签赶着牛车在大路上等,牛车上特地用竹竿扎了个蓝布棚子。孩子们一到,他掀开车帘让他们上去。十二个孩子挨排挨,挤进车棚里,范签一甩鞭子,牛车“吱吱呀呀”向北行进。
杨卫州只看到楚浩坚定的眼神,就一心跟他走了,根本就没有问楚浩到底是谁、现在去哪里。
田埂里难免有尖石和庄家杆,孩子们的鞋底都有破洞,穿过田埂时,有两个人的脚被扎得淌血,下车的时候,脚不敢着地。范签看了,心头一酸,眼泪掉下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和弟弟命苦,可还有个奶奶疼着,加上遇到楚浩这个“阔公子”,勉强还能吃饱穿暖,再看看这些孩子,真是个个衣不遮体,骨瘦如柴,连个像样的鞋都没有,范签暗暗想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
冯伯在院子里扎筐子,楚浩带孩子们去见礼,一向不怎么言语的冯伯,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到了后院,李林指了指冯伯的房间,悄悄告诉楚浩:“冯伯已经炖好了一锅羊肉、烙了一摞大饼在等着孩子们呢。”
楚浩不禁心里暖暖的。李林晒好了水,让这些孩子挨个沐浴,换上他从家里拿来的衣服和楚浩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鞋。有个男孩说什么也不愿意洗澡,被杨卫洲批评了两句,也不情愿地过去洗了。
他们洗漱干净,换上新衣服,饱饱吃了一顿羊肉烙饼,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然后走到楚浩为他们准备的一间大屋子里休息。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几摞砖上搭了一层木板。楚浩从家里的佣人仓库偷出来几床棉被铺在上面,好在刚刚立秋,盖几块麻布就可以了。两个女孩子睡里面小间,一群男孩子睡在外面大间,布置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等安顿好,那个大个杨卫州,“噗通”给楚浩跪下:“恩人,今后就是死也要跟着恩人。请受我们一拜!”其他的孩子也都跟着跪下。
楚浩忙过来扶起杨卫州:“兄弟,别这么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就跟着签儿叫我大哥吧!”
范签和李林俩个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当晚范签和杨卫州住到一起,跟他讲起五年前他认识楚浩的情景:“冬天地上一层积雪,大哥跟李林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在巷子里玩蹴鞠。我提着一篮子大枣沿街叫卖,见到他们玩蹴鞠很是眼馋,忍不住停下来看。大哥一个大脚把蹴鞠踢进了我的篮子,大枣洒了一地。他跑过来,边道歉边帮我捡枣儿,还问我说‘诶,你玩儿吗?跟我们一起玩吧’我说‘我不玩,看看就走。’但是我心里很感激他,别人看我穿得破破烂烂,嫌弃还来不及,他却邀请我跟他一起玩。这时我弟弟跑来,叫我说‘哥,我饿’,我从怀里拿出一个炊饼,掰给弟弟一块。弟弟两口就吃完了‘哥,我还想吃’,我说‘给奶奶留点儿吧,晚上我给做糊糊。’大哥听了,看看我的篮子问‘你的大枣多少钱?’,我说‘一钱两斤。’,他说‘你等一下。’然后跑回家拿了三个铜钱给我‘我把你的枣儿买完了,来吧,咱们一起玩。’从那儿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去那个巷子里卖果子,楚浩或是李林都会出来买,然后和我一起玩蹴鞠。”
“大哥真是个好人!”杨卫州感动道。
“明天他还要把我奶奶和弟弟接来,让我奶奶给咱们大家做饭。奶奶和弟弟在家我不放心,这下我们都可以住在一起啦。”范签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第二天楚浩接着范签的奶奶和弟弟到了,刚进牧场就听范签说几个孩子整晚呕吐、肚子疼,都没有睡好。楚浩顾不上把奶奶扶下车,就牵马要去附近村庄请大夫。
范签奶奶听了,问范签:“昨晚给他们吃了什么啊?”
“羊肉大饼。”范签答道。
“那就不用请大夫了,他们平常都吃不饱饭,昨儿晚上肯定吃多了,还是肉和大饼,不吐才怪。”
“怎么会这样?”楚浩问。
“我小时候经历过,所以岁日的时候我都不让签儿和转儿吃的太饱。”
楚浩听了不由得心酸,他更深刻了解到世道的艰难,一直幼稚的十几岁男孩,长大只需要一瞬间。
***
冯伯不计成本,一只羊在骡马市只卖十文钱,够吃饭就算了。楚浩跟冯伯商量,每只羊给冯伯十五钱,冯伯不光不用再去集市卖羊,其他的事儿也一概不用管,所有放羊、赶羊的工作都交给孩子们。
楚浩把小伙伴们召集在一起:“我这样想,直接卖羊没有多大利润。我去集市上调查了一下,如果越细加工的话,得到的钱就越多。一个羊身上的羊毛,跟卖一只羊的价格几乎相当。一只羊的羊肉要比一只羊贵。所以我决定剪羊毛卖,然后学着屠宰,卖羊皮、羊肉、羊杂。签儿奶奶她还会做羊毛毡垫,拿出来卖也有很好的利润。还有羊奶、奶酪、酥油和羊油,反正只要是羊身上的东西,尽可能的加工,再想尽了办法去卖。”
几个人崇拜的眼神看着楚浩。
“大哥,你神了!”杨卫州赞道。
楚浩挤挤眼,得意说:“脑袋转得快,没办法。”
以前他打算攒够钱买一匹他最中意的马就算是达成心愿了,而现在不同,他除了赛马,就去逛骡马市挑选一些品相好,但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的马。这种马,马贩子急着出手,不计价格,他花低价牵回家,让孩子们喂养照顾,等病好了、伤好了、膘肥了、体壮了,再牵回集市上去卖,这样来赚取差价。别以为这群小孩子只会拾粪靶土,他们在马场除了干活以外,唯一的娱乐就是看人家怎么喂养和照顾马匹,所以个个对马门清、专业的很。而且之前他们只有看的份,现在可以亲自照顾马,摸一摸,遛一遛,甚至还可以跟马儿玩耍,真是好不激动,所以都细心地、宝贝一样地对待楚浩买回来的每一匹马。
杨卫州出身农家,在牧场四周开了荒,种了些瓜果蔬菜和果树,甚至还想在范签奶奶的指导下种庄稼。
秋天到了,各色果子上市,楚浩每次来一定给那匹黑马带几个苹果,牵他遛上几圈,给它按摩前肩、护理四蹄、打理毛发,无微不至。
这天,冯伯无意间往后院撩了一眼,不仅满意地点点头:那匹马身上凹下去的坑被强劲的肌肉填起来,一身排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乌黑油亮的毛发,四蹄被认真地修剪过,尾巴修出了型,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镶在黑色缎子般毛发上的宝石,清澈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