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楚岳正在洛阳迎接恩师刘仁轨,刘仁轨从高句丽班师回朝,皇上和皇后这两年常住东宫洛阳,楚岳接到刘仁轨的先行安排就赶到洛阳等候。
刘仁轨满头银发,更加瘦小,楚岳见了不免落泪。楚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憔悴、眼窝深陷。
刘仁轨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别难过,人都是会老的,我这个老头子,晚年境遇不错。如果再早个十年让我发达,国家不止于此啊!”
“大人乃是千秋难得的仁善英雄,怎奈古稀之年仍然客居异乡。可惜楚岳不能效力左右,侍奉大人!”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昨天以疾辞职,皇上准啦。今后咱们爷俩见面的日子多着呢。来,坐吧,孩子。”他回身示意下人把楚岳的位子挪到近前,等楚岳坐下问道:“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那个阎庄还处得来吗?”
“原来狄大人是恩师推荐的,末将心里稍安啊。”
“哎,有什么安不安的,人一辈子不可能就跟一个老师。我这岁数,没几年活头了,把你交给一个可靠的人,终究不会埋没你的才干。”
“大人!”
“尉迟家的姑娘我听说了。后来找到了吗?”
楚岳不愿意提及如梅,摇摇头。
刘仁轨叹口气算是过去了,宽慰楚岳道:“当初拆散你们这对小人儿,也是万不得已,只可惜了那尉迟家的小姐。哎!”
“大人是为了救楚岳性命,无须自责!”
“不着急,等我赋闲回长安,一定再帮你张罗个好的。”
“末将父母远在靺鞨荒野,无意婚娶,大人不必费心了。”
“岳,谋逆罪名不好洗白,李义府为此搭上了性命,你家能自保已是万幸。不要让你的父母和兄弟回来,生活虽艰苦些,却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记住我的话,你在京城千万不要想着升迁,就现在这个职位,只做统领教练,把你的兵教好、带好,不到万不得已,不亲自出任官派,尤其是羽林卫的活动一概不要参加,就拿南衙当挡箭牌。除非有军队平调,让你去做教头,其他的职位一概不要答应。”
“这是为什么?”
“李义府和你家的争斗摆到台面上,成了焦点。李义府死了,人都自然不自然地会同情弱者,何况李义府和武后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你要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不必遗憾,把你的前途寄希望在你手下的士兵身上吧,他们会分散到军中成就事业的。”
***
这天早上,魏启给如梅送饭进去,如梅忽然清晰地问道:“你是谁?”
魏启高兴地放下碗,说:“我叫魏启。”
“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啊。”
“那我……”当她想到自己的时,那些让她失控的事情闪现的时候,她又迷失了。
这时魏启听到屋外楚岳的声音,他立刻帮如梅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仿佛她跟自己的关系更近一些,要面对楚岳的相看一样。
他把楚岳迎进门,先对他讲实情,让他好有心里准备:“岳,如梅,尉迟如梅疯了。”
“疯了?听谁说的?”
“我在城门外见到她,她已经疯了,还怀着差不多四五个月身孕。”
楚岳立刻激动起来:“她在哪儿,那她现在在哪里?”
“在里屋。”
“什么?”楚岳推开魏启冲了进去,如梅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痴痴地笑,嘴里念念有词,身上的棉被也难掩她隆起的腹部。
“如梅。”楚岳跪倒在床边,牵着她的手哭起来。“梅,你怎么?你……”仿佛谁掀开了他的心脏,在上面撒了一把盐,然后拿手揪住,使劲儿捣搅。他站起来,把手伸到如梅的身下,抱起她就往外走:“哥哥带你回家,回家。”
魏启忙过来帮忙,楚岳生气的大喊:“不要碰她,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娶她,我要带她回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岳,你冷静,她现在不能骑马。我这就去准备马车,你放下她,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我不放开她,再也不放开她。”
“那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楚岳一直抱着如梅,看着她痴傻的样子,心痛地蹲坐在床上。魏启准备好马车,他一路把如梅抱回家。
老周和两个小厮看到后,下巴都快要掉了。
楚岳安顿好如梅,吩咐道:“周伯,帮我准备好婚房,明天我要用。”
魏启赶过来,进门听到楚岳这样说,他过去拉一拉老周的胳膊说:“老周,去给小姐准备晚饭吧,小姐该吃饭了,多做些汤。”老周应声下去了,然后他到楚岳面前:“岳,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尉迟小姐隐姓埋名,况且正怀着孕,精神也不好……”
“我不管,我就要娶她,我要娶她!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就差几天,几天你知道吗?我若是娶了她,她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可怜的妻子,就差几天,我可怜的妻子。”楚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自己也快要疯了。
如梅也听到楚岳的话,她坐起来也开始唠叨起来:“几天,就差几天,你为什么不娶我,为什么?”
楚岳和魏启都愣了一下,楚岳立刻跪在如梅面前说:“如梅,如梅,你醒了,醒了,我是楚岳啊,楚岳,我明天就娶你,明天,不,不,今天,就今天!”
“楚岳,哈哈哈。”如梅扬天大笑,眼睛死死的盯着楚岳:“楚岳,楚岳,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跟谁走,也不会跟你。我恨你,哈哈哈。”她跳下床大笑着,紧接着又大哭,疯癫的程度比之前更甚:“我跟谁都不会跟你,可是我是那么的爱你,你是我的未婚夫啊。是爷爷做的媒,他临终前给了梅儿一个好相公,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一心一意的爱他。几天,就差几天,呜呜呜,几天,几天,呜呜呜。”
楚岳试着去抱她,可是她又踢又咬、又哭又叫地大闹起来,劲儿大的惊人,谁也拉不住。楚岳不管她怎么打,怎么咬,拼命用身体保护她、抱着她、哄她。如梅张着嘴大哭,又像是在“啊,啊”地大叫,街上都听得见她的声音。楚岳的胳膊被她咬得出了血印儿。魏启要帮他擦药,他不肯,抱着如梅不放手。几个人陪他折腾到半夜,如梅终于累了,睡着了。
楚岳马上写了一份辞呈给魏启,让他转交到北羽林卫。魏启也毫无办法,他当晚在楚岳那儿住下,准备第二天去到北军。
可是没想到,如梅醒了见到别人还好,只要见到楚岳就开始大闹,糊涂的时候也还好,稍微一清醒,认出楚岳,就马上激动到疯狂。而羽林卫那边只给了楚岳两天的假期,把他的辞呈驳了回来。
楚岳雇来三个老妈子伺候如梅,趁如梅糊涂的时候,就进去跟她说话,哄着她,不肯离开半步。
***
冬天是商队最繁忙的季节,来回两都和辽东的路上,驿站、关卡总有不畅,楚浩不得不随队往返。淳嘉诺熙一到靺鞨故地就不肯离开,而且碍于楚浩还没有赶走李婉儿,她一直不肯回长安。元日,楚浩告诉她,李婉儿已经被她大哥李敬业接回家了,淳嘉诺熙开春才勉强随楚浩回了趟长安。
在长安,淳嘉诺熙最爱找玛瑞娜聊天,玛瑞娜作坊的原料来源大多都是楚浩帮忙采购,她跟淳嘉诺熙边聊天,边订货两不耽误。但是现在如梅到楚岳身边,她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也尴尬起来。
淳嘉诺熙总有些过意不去,对楚浩说:“我原来觉得我会跟玛瑞娜成为一家人,现在见面刻意不提到二哥,好别扭啊。”
楚浩宽慰她:“不用太在意,咱家跟盖洛家是世交,成不了一家人也跟一家人差不多。玛瑞娜也没那么小心眼儿,说错什么也没关系。”
淳嘉诺熙果然松懈了,有一天她对着玛瑞娜自责道:“哎呀,我这些天忙没有过去看二嫂,真是不放心呢。二哥派到外地去了,那几个老妈子时间长了可不怎么尽心呢。”
玛瑞娜愣了一下说:“我下午不忙,一会儿我去看看吧。”
淳嘉诺熙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也收不回来,只好由着她去。其实玛瑞娜也去看望过如梅,只是每次到了,看着楚岳那样抱着、哄着如梅,觉得很不自在。
楚岳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能理解。谁去看望他们都可以,只是碍于自己在生日那天跟楚岳的表白,她一出现,就好像对楚岳的逼问,如梅那种状况,又好像她想要取而代之一样。也许是她小人之心了,不管怎样,她还是决定不要再去,今天淳嘉诺熙这么说,她下午硬着头皮去敲门。
如梅在里屋睡觉,三个老妈子在外面聊天。玛瑞娜到里屋帮如梅,掖了掖被子,如梅还是那么消瘦,精神的拖累让她无比的憔悴,睡觉也皱着眉头。她带了两套衣服,一瓶洗发油和糊窗户用的纱,叮嘱老妈子如何用,并问了如梅的作息和餐饮状况,有没有需要添置的物品。
有个老妈子却话多起来:“应该八个月了,看肚子好像没什么动静,会不会……”
另一个说:“不会,魏大人隔三差五来诊脉,不会的。”
玛瑞娜不知道她们说得什么意思,她坐到床边轻轻给如梅擦手,如梅忽然睁开眼睛,把玛瑞娜吓一跳。
“你是谁?”
“我是玛瑞娜,我……”
这时楚岳回来了,听着如梅说话,三步并两步跨进来。
玛瑞娜看到他叫到:“岳,我,我来看望……”
如梅看到楚岳,听到玛瑞娜叫‘岳’,她马上重复起来:“岳哥哥,岳哥哥。”然后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开始发疯。
玛瑞娜吓得呆原地动弹不得,楚岳下意识地抱住玛瑞娜,雨点一样的拳打脚踢落到他身上。三个老妈子忙过来拉住如梅,楚岳低头看看玛瑞娜,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把她推开,心里立刻自责起来,他过去抱住如梅冲玛瑞娜喊道:
“你走开,你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走开。”样子恐怖的吓人。
玛瑞娜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然后忍着眼泪跑了出去,‘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我的猜测,看来我是对的,我不能再来了。’
喊走了玛瑞娜,楚岳抱着疯狂的如梅,像被打败了一样坐到床上。自恃清高的他,之所以发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被别人看了笑话。他不是以如梅的疯癫为耻,只是被命运玩弄得抬不起头,抱着如梅开始大哭起来:
“梅,醒醒,我求你了,醒醒,不要再这样子了。”而如梅还在用力发着疯,三个老妈子刚进门来劝,楚岳就大声喊道:“滚,滚,都给我滚。”
看到这一切,老周和小厮也在一边抹眼泪,老周哽咽道:“幸亏老爷夫人没看到,可怜的孩子啊,这可怎么是好……”
虽然辞呈虽被驳了回来,楚岳却很少去当值了,这几天出城也是迫不得已,他耐着性子继续哄道:“梅,好了,不闹了,接下来我再也不出门,就留在家里陪你,不闹了,我在,我要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