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女皇批了有关阿史那默啜的折子,皱眉道:“阿史那默啜意气用事,朕担心他日后不可控。”
丰秋笑道:“奴婢知道陛下不会把熙公主嫁到突厥去的。”
“小孩子家家情窦初开,哪里知道人生漫长啊。”
女皇不会把小溪许配给嗣雍王,但是凭楚浩的实力,她更不会把小溪送到突厥,因为阿史那默啜一旦掌权,就要直面大唐。
耐尔洁部分散,故地在西北,短期之内不会跟大唐起冲突,楚浩有耐尔洁已经够让女皇忌惮的了,何况阿史那默啜。
当然她也不会让阿史那默啜断了念想,本来小溪是用来牵制楚浩的,现在又有阿史那默啜如此大的加码,女皇自然要把小溪捧在手心里养。
她见过阿史那默啜,见过那双不羁的眸子,他和楚浩、小溪一样,眼睛明亮,精力旺盛,心思活跃,不同的是阿史那默啜野性、狂妄,楚浩和小溪是制衡阿史那默啜的最佳力量,女皇为长远计,筹谋下好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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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浩为护住李林,心心念念想把周兴扳倒,在众多官兵和暗线的监视下,见了杨卫州之后,又叫来罗振平。
“连故太子贤的两个儿子都被鞭杀,皇族宗室尽被剿灭。酷吏气焰该下去了吧?”罗振平轻松道。
“女皇初到台前,正欲立威,三五年之内,酷吏当道,形式不会变的。我们需要有力证据,你的目标也很大,还是在商队找个中层,联系来俊臣。”
“来俊臣与周兴是同一类人,暗中支持他,这个狼崽子很快就长大了。”
“让清官整垮酷吏,无疑是肉包子打狗,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魏玄同、徐有功一个死一个贬就是教训。捏着来俊臣的把柄,暂时不动。”
“单就钱柜的账目就能满足要求。可利用长安的钱柜,寻找周兴的致命软肋。”见楚浩脸色阴沉,罗振平跟着严肃起来。
楚浩把小茶杯放到一边,换了个大的:“钱柜运营至关重要,若那些酷吏发现泄密,会受到影响。”
“以大哥的意思?”
“去年,周兴诬陷右武卫大将军黑齿常之谋反,致黑齿常之狱中自缢。”
“酷吏时代以来最大冤案!黑齿常之战功赫赫,边疆守卫之神啊。”罗振平激动道。
“谋反是唯一能把酷吏按死的罪责,酷吏都是女皇的爪牙,让女皇相信酷吏谋反,必须有实锤。这是周兴他们诬陷黑齿常之谋反的证据,这是丘神绩购置兵器和铠甲的资料。黑齿常之命陨,他们死无对证。”
“丘神绩?目标不是周兴吗?丘神绩被赐姓‘武’,十个周兴也比不上他的实力啊,郡公确定要冒这么大的险?”
“斩草除根,丘神绩倒了,周兴才能露出真面目。还有,是时候收拾宗楚客兄弟了,把他们贪赃的账目交给夏官侍郎李昭德。”
“我以为交给洛州司马狄仁杰大人呢。”
楚浩有些不耐烦,嫌罗振平跟不上思路。他控制情绪,解释道:“狄仁杰边缘化两年了,至今还在雪藏,还不是启用的时候。”
“哦,明白了。谋反的交给来俊臣,贪赃的交给李昭德。趁着酷吏之乱,搞事情,黑吃黑,白吃黑。”
罗振平做事利索,也够缜密,就是聊天有些对不上步,楚浩不愿意接他的话。
“我这就去办,保证不出三个月,就让郡公看到成效。”
“不露痕迹,小心行事。”
“按照郡公的意思,‘艺术’处理。”
“长安的店铺和房产都不卖,照常运营。”
“消息很准确,而且已经有动作了,将有大批的关内的人口迁往洛阳,京城都在洛阳,长安衰败在所难免啊。”
“我们还有西域的生意,店面的生意减少一些无所谓,关键是大宗货物中转。京城迁到洛阳,长安便成了自由之地,任我们发挥、发展。长安是我的家,也是很多老旧贵族的家,几朝古都,我们要用心经营,让长安成为面向西域、洛阳乃至整个东部平原的中转站。”
“是!”罗振平崇拜楚浩,在他面前紧张,说话夸张,此刻,紧张不见了,他感觉到楚浩的思想和气魄,痞子和江湖气此刻都化为乌有,不再只是折服,他要学习体会他的精神,贯彻他的策略。
楚浩之所以沉重,因为事情并不像罗振平说的‘黑吃黑,白吃黑’那样简单。
李唐统治近百年,一朝轻轻松松成了武家的天下,就算女皇把皇族赶尽杀绝,各阶层涌动的暗流,足以撼动新君,何况李家嫡系的两个儿子皇嗣和庐陵王都还活着。
朝中的很多大臣明里暗里为恢复李唐努力着,狄仁杰是最有领导里的一个,尤其女皇动了李唐的祖庙,狄仁杰秘密组织,联系皇嗣。
狄仁杰一直不看重钱财,他的田产都交给楚浩去打理,收入多好,从不过问,多的钱也不涉足其它生意。
从去年春天开始,狄仁杰主动找到商队,参与买卖,还发生了借贷,楚浩也是去年回到洛阳,才看出端倪。
当然,女皇把狄仁杰外放的时间一拖再拖,定是察觉到了风吹草动,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楚浩一直把自己看做中立的商人,不管在他还有楚家在高宗时期经历过什么,不管他的现任妻子燕西是否姓武,他的心里还是向着李家的,并且不知不觉那样做了。
***
经常出宫,洛阳也显得小了,小溪常听三羊他们说起高宗时期的巡游,别提多过瘾了,可惜三羊也是从老太监那儿听来的,总不大可信。
小溪求了多次,女皇都没有出游的打算,她的心里像是种了草,随时跃跃欲试。
阿史那默啜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如果能出城,小溪早就奔突厥去了。她整日烦躁,不能跟任何人讲。
她年岁尚幼,并没有期待什么,闹心的是阿史那默啜不守承诺,欠她一个正式的告别。小溪理解他正在逃亡,那怕来封信,她也释然了。可几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
除了武科、读书,女皇让小溪管理上林苑,消耗她过剩的精力。
女皇新登基,要彻底变天,各种改来改去,无暇到上林苑消遣。上林苑变成什么样,全由小溪说了算。
小溪把洛阳的皇家御马挑选一遍,帮女皇选最好的几匹驯养。各种猎物,猛兽,都放出来玩一圈,植物、建筑添加、去除了大半……
可惜小小的上林苑根本盛不下小溪,春天,上林苑的花花草草正美,小溪却用车拉着两只花豹,到南部的入苑去玩。
其实整个洛阳西部皆是皇家园林,如果西边的城墙连起来,走城门的话,西苑早就超出了洛阳城。
在猎苑里,跟随的侍卫和宫女减半,行进速度很快,过了洛水,不用一刻钟就到了。
入苑有广阔的草地,去年的旧草还没有完全退去,新草已经长到旧草的一半高。小溪亲自打开花豹的笼子,放它们下来撒欢。
这对猎豹是大食国进献的礼物,小溪从小养大的,健壮敏捷,又温柔粘人,甚得小溪欢心。追随着花豹的脚步,她们来到一段隋代留下的旧城墙下,地缘广阔,这里无人把守。
小溪和花豹玩得正起劲儿,一只红头的箭朝她射过来,小溪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那支箭没装箭头,前面用红软皮包着羊毛,箭身上带着一个纸条。
小溪拿下纸条看了一眼,迅速藏了起来。侍卫跑来大惊小怪,小溪让他们去把射箭的人找来。
侍卫抓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妇人,看着眼熟,小溪在记忆力搜索着,模糊想起来,去年醉酒,到阿史那默啜的藏身之处,那个妇人像是阿史那默啜的厨娘,帮着切肉、送汤的。
“我们家小姐射箭招亲,在南市转了一大圈,没有中意的人,回家路上百无聊赖,射来玩儿的,不想过了城墙。这不是伤人的武器。”妇人说。
听声音,小溪确定她就是那位厨娘,她瞟了一眼侍卫,小声吩咐:“其他人带到一边,留下这位妇人,我问一下什么是射箭招亲,可有什么证据。”
小溪的好奇心逗乐了侍卫,他们带走其他人走开。
“说吧。”小溪怀疑地看着妇人。
“公主殿下,阿耶让奴下把这个送给公主。”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包,递给过去。
小溪打开皮包,里面是一块雕刻成狼头的红色昆仑玉。
“他在哪儿?”小溪不屑一顾道。
“阿耶几次找过公主,多次写信给公主,可惜全都……这是阿耶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阿耶一直带在身上,阿耶让奴下务必交到公主手里,请公主明白阿耶的心。”
“不可能,我日日在洛阳的大街上、酒肆里,他怎么能见不到我?”
妇人警惕看看远处的侍卫,再看看旁边的三羊。
“你尽管说。”小溪不耐烦。
“阿耶若不是受限,怎能不辞而别。”
“他在哪儿?”
妇人迟疑一下说:“突厥。”
“信呢?”
“殿下虽贵为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妇人不宜久留,小溪叫来侍卫把他们打发了。她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这是她第一次对女皇产生怀疑。
在她心里,除了母亲燕西以外,女皇是她唯一的可信赖的亲人,虽然碍于身份,礼节、克制,但是真情、真心从不少。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和众多公主一样,成为政治工具,恋爱、婚姻由不得自己。她突然失去兴致,起驾回宫。
把车帘子盖得严严实实,小溪在颠簸中回到樱花阁。她提醒自己要装作和平常一样,情绪却由不得自己,到楼上哭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