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太平公主和太子大婚在长安隆重举行,家家门前张灯结彩,街上灯轮燎炬不计其数。
楚瀚却收到楚博的来信,信上说父亲病重,让他带妻子去到山后郡。两个哥哥去突厥不久,一时回不来,燕西怀着孕,不方便。楚瀚和阿吉丽决定带着新任二嫂裴蓉蓉和茵儿一同上路。
“应该通知玛瑞娜。”阿吉丽提醒楚瀚。
“对,亚瑟是二哥的儿子,应该带上他们。”楚瀚赞同道。
李前瞻正要带玛瑞娜回幽州,既有楚家老人生病,正好同行。
虽然不同船,不同车,只有晚上住同一个商驿,玛瑞娜跟裴蓉蓉、茵儿的关系也足够尴尬,加上还有亚瑟,不知如何称呼。所以李前瞻带玛瑞娜尽量避开跟裴蓉蓉她们住一个院。
不知道是跟玛瑞娜更熟悉,或者什么原因,茵儿一直提出要跟玛瑞娜一起住。
玛瑞娜和阿吉丽很快看出来裴蓉蓉对茵儿的排挤,茵儿在长安,可以躲到西市的医馆,路上就逃不开了。
“茵儿没有地位,老被她欺负,我要给教训教训裴蓉蓉。”阿吉丽说。
可玛瑞娜总不能作为楚岳曾经的妻子,去挑人家现任妻子的毛病,让现任妻子不要刻薄小妾吧:“裴氏是二嫂,咱们家不论尊卑,只分长幼,你能怎么说呢?”
“我就说,就说……”
“都是女人,谁愿意跟别人共享丈夫。如果没有太过分,就让茵儿先躲一躲吧。”
阿吉丽无奈地点点头:“玛瑞娜,你变了,以前的你跟我一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现实教会了我们很多,不是吗?”
楚旷和宛溪澄从扬州乘坐虎鲸船只也回到山后郡,弟兄几个都聚齐了,楚涛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浩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抽丝一样从面前消失,父亲一生训诫,临死没有留下任何话,弥留之际,嚷嚷着打打杀杀。但是楚浩能明白他的意思,死在异乡,葬在异乡,不是父亲的本心,想回长安,又怕孩子们为难。
他想把父亲送回长安安葬,又怕母亲不好祭奠。只好听从大家的意见,把父亲葬在混伦河南岸的高岗上,与半圆洞隔河相望。
丧失安排,因为楚浩出钱,大都楚浩做主。大量地方官、各国商人和当地居民来哀悼,灵堂就也设置在混伦河南岸。除了少数楚博的朋友,基本都是楚浩的关系网。
楚岳不光没有长兄的威严,连跟母亲和弟弟们都热乎不起来。
跟裴蓉蓉更加陌生,只有跟茵儿在一起还自在些。
李前瞻不放心玛瑞娜和亚瑟,跟她们母子到山后郡,吊唁楚涛。楚涛下葬,他们也该走了。亚瑟是该跟着楚岳还是玛瑞娜,众人各执一词。尤其齐夫人,一定要把亚瑟留下。
玛瑞娜征得李前瞻的同意,单独找楚岳谈。当玛瑞娜真出现在面前,楚岳又产生距离感,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面对湖边的亭廊上,玛瑞娜近在咫尺,往事一幕幕,令楚岳心潮澎湃,所有的情感瞬间全都涌起来,被挡在高高的”堤坝“后面。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母亲说情,让你带走亚瑟?”面对现实,想的和说的有多么的不一样啊。
“岳,亚瑟也是你的孩子,请尊重亚瑟的选择。”
“亚瑟跟你们去幽州,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还能算我的孩子?”
“我们会回长安,你也可以来看亚瑟。你新娶了妻子,还有茵儿,很快就会有孩子。可是我,我再也不能生了,就当我欠你一份情,让我带亚瑟走吧。”
“娜蒂,我们曾经那样相爱,如今中间隔了重重大山,说话都有回音。”
楚岳不能放下仇恨,被仇恨操控着,他需要解脱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存在。玛瑞娜帮不了他,但她要问个明白:“岳当年是因为爱娜蒂才娶娜蒂的吗?是因为爱梅小姐才不顾娜蒂,不顾一切吗?哪一个对岳最重要,和娜蒂的家、梅小姐还是仇恨?”
楚岳站起来,转了一圈又坐下,他想得到答案,他给不出答案。
“现在的我也许没有立场再问,但是岳要回答自己。”
“那娜蒂是因为我的背叛才选择李前瞻的吗?”
“是一方面。”
谈话不欢而散,李前瞻和楚浩出海了,玛瑞娜因为带不走亚瑟,执意留在山后郡。
楚岳要把玛瑞娜放到一个位置,只是他现在拎不清楚。
留住亚瑟就留住了玛瑞娜,尽管距离无法打破,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楚岳新娶了裴氏,齐夫人现在倒不在乎玛瑞娜,主要是楚岳至今就亚瑟这一个孩子,她最心爱的儿子多年不见,怎么也得帮忙看住儿子的这根独苗。
阿吉丽却不想吃婆婆这一套,她要是跟楚瀚商量,楚瀚一定做不了齐夫人和楚岳的主,再说楚瀚的心思不在这些家务事儿上,所以阿吉丽就去找泉芳蕊合计。
泉芳蕊去求楚博,楚博去求秦姨,她们成立了一个小团伙。
怎么能在齐夫人接受的情况下,让玛瑞娜和亚瑟脱身呢。经过几轮小组会议,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楚岳的妻妾能够怀孕。
裴蓉蓉生性骄傲,楚岳躲她远远的,楚岳跟茵儿在一起,裴蓉蓉百般阻挠。他们三人住在一栋楼里,小团伙人员谁也不好管。
“公公新亡,还没过七七四十九天,怎么能同房呢?”裴蓉蓉一个说辞,就让楚岳和茵儿分开了。不只是让他们分开,裴蓉蓉经常以正妻的身份压制茵儿。
齐夫人眼里最见不得小妾,何况茵儿样貌一般,出身孤苦,时不时也要给茵儿小鞋穿。所以茵儿常常到东侧洗衣房的楼顶看医书,要么就跑出找药材。小团伙找准机会,就促成楚岳和茵儿的约会。
人所谓的不能原谅是多么奇怪啊,惩罚着别人也惩罚自己,当他看到李前瞻无可奈何地走了,玛瑞娜无可奈何地留下,仿佛称了他的心意,虽然楚岳明明知道他和玛瑞娜根本不可能,亚瑟喜欢和李前瞻在一起,而不是他这个亲爹,
楚岳是茵儿可遇不可求的丈夫,但从来不讨好他博得他的欢心。
秋天的树林,树叶萧瑟,硕果累累,茵儿找到一颗人参,楚岳帮她完整地取出来。
楚岳一生戎马倥偬,在林间挖药材的活儿却出奇地能让他安静。
“轻点儿,小心,小心。”他提示着茵儿。
“好的,我帮你拿着这个根,你刨吧,我累了。”
人参取出来,要认真摆到锦盒里,茵儿夸赞道:“公子还说让小厮们跟着,小厮们毛手毛脚,怎么能做到这么细致。”
茵儿是侧室小妾,用来满足需要,弥补缺失的,楚岳不会拿她作为爱情的对象。
茵儿的手比普通女孩子的手宽大,却灵巧精准,她没有留着长指甲,更没有染指甲,手温热而健康。劳作之后,坐下来,握着她的手,看她为劳动成果而喜悦,认真聆听他的话,赞美大自然,赞美美景,赞美他,给他讲各种奇诡的病症,大夫如何妙手回春,那一刻,楚岳会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值得计较。
茵儿既有独立的人格,又承认与楚岳的从属地位,不像玛瑞娜那样与他讲求平等,也不像裴蓉蓉那样空洞地无所事事,一味依附。
她陪楚岳度过最难熬的阶段,楚岳是否爱她,她从不奢望,重要的是能够跟他在一起,愉快地在一起。
这跟她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她嫁给楚岳,有了丈夫、家人,她尽一切力量维护着。
“我好羡慕亚瑟,父母都争着要他。茵儿要是能有这样的父母,那怕只有其中一个,茵儿就不会孤苦伶仃地长大了。”
茵儿的话,让楚岳考虑去问亚瑟的意见。
“亚瑟愿意跟姆妈和哒哒一起,还是愿意和奶奶、父亲一起生活呢?”亚瑟六岁,做这样的取舍似乎不合适,楚岳一直不想问,现在不得不问。
亚瑟没有回到,走过去抱住楚岳的脖子。亚瑟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触到他心里最柔软的部位。他怕亚瑟选择李前瞻,那样他会把对大人的怨气也加到孩子身上;他也怕亚瑟选择他,不是从小看大的,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和亚瑟相处。
楚岳决定放手,首先要说服母亲齐夫人。
齐夫人守着楚涛最后这几年,一直是在耗日子,感觉不到丈夫存在的意义。等到楚涛死了,埋到土里,她每天守着空屋子,才开始后悔生前没有尽心照顾他。他躺在床上,脾气暴躁也好,唉声叹气也好,总比边上一个人也没有强。
她的注意力只能转移到孩子身上,最为楚岳操心,希望他有儿有女,过安稳日子。楚岳来劝她的时候,她的伤心可想而知。
“楚博两口子,除了请安,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楚旷和澄澄去了扬州就回不来,剩下你们三个,只有楚浩能常来,可他连给你父亲守孝的时候都能出门做买卖。我只有指望你,指望亚瑟。你也不能带我走,也不能留下陪我,我就想把亚瑟留在身边做个伴不行吗?”
楚岳在山后郡住的这段时间,领教了母亲的脾气,早知道,应该早让亚瑟走,省得日久生情,母亲更舍不得。
楚浩说的没错,应该给母亲找点儿事儿做,让她走出大山,到外面去散散心
布尔哈山附近村民的孩子有很多愿意练武,楚岳就在楚浩开的学堂里又加了武科,让母亲带一帮孩子练花枪,闲暇的时候,跟那些学究教书师傅聊聊家常。
齐夫人开始请不动,去了两次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送走玛瑞娜和亚瑟,差不过也过去了两个月。楚岳准备回长安,因为楚瀚和阿吉丽去了州胡岛,路上将只有楚岳和妻妾两人。
裴蓉蓉像是找到了机会,虽然还拿着架子,还是去询问楚岳,帮他整理行装。
如果不是楚岳恢复记忆,他应该会迁就这个出身望族的妻子。世上的事儿都那么凑巧,楚岳也不忍,裴氏也不让,不吵不闹,别别扭扭,就是到不了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