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渚地处运河和黄河的交接的丁字口,河港位于北岸,商社、货栈众多。
当年楚浩他们初来做生意,备受排挤,仓库都租不到。一气之下,楚浩买了南岸运河西边的一片水塘和荒地,跟主河道挖通、扩宽,自己建了码头,抬高河堤,又在水塘上建起来自家商社和货栈。
南岸隐蔽又避风,随着运输量不断增长,新兴商社和货栈也来南岸租地方,楚浩连着开了三个大水塘,不几年南岸比北岸还要红火,设备更齐全,停靠更方便。
杨一山如约在板渚与楚浩会和,在商社的酒楼上摆好宴席。
今年河南、河北干旱,粮食歉收,一冬无雪,明春恐怕会出现饥荒。杨一山在辽东大批收购粮食,减少了东突厥的粮食供应,价格也涨了两成。
人需要粮食、牲口需要盐,突厥头领阿史德温傅不敢与商队闹翻,他给楚浩发出邀请,要亲自见他。
楚浩一直避免跟阿史德温傅见面,所有突厥事务都派给杨一山,万一有冲突,他还有缓冲的余地,但是这次恐怕躲不过了。
杨一山也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派往南方的商队在太湖北岸的梁溪找到宝藏!
谁想这个消息却触怒了楚浩:
“我最讨厌掘墓挖坟,这人是谁,派发之前难道没有交代?把他带过来打二十板子,夺了货牌钱印,去粮仓扛麻袋!”
杨一山轻笑,递给楚浩一杯茶:“这个人打不得,而且我刚说那是个宝藏,不是坟墓。”
“谁啊,我还打不得了?打。”
“咱们家小十二。”
“益智?”
“是。”
“不想着嫁人,净瞎胡闹。”
“大哥,那可是宝藏,宝藏啊!您怎么不问问里面都有什么稀世珍宝,数量有多少?”
“不义之财,什么稀罕。”
“那可不是一般的金银,都是春秋时期、汉代的稀世珍宝,原封不动放在那儿,里面有名录,就等大哥过去清点。”
“若都是稀世珍宝,私藏难免招致祸端,充公吧。”
“发现藏宝处只有我和益智,没有其他人知道。至于稀世珍宝,看对谁说,左不过几十件错金银的器物,其他都是些青铜和玉器。”
“这还不算珍宝?”
“在冯伯和大哥您眼里,这些是珍宝,可对我们来说,除了金、银、铜,看不出有什么珍贵的。”
“你们,哎,书都当饭吃了。”
“生意人,就是做生意,又不去科考。”
“错金银工艺复杂,那上面带着匠人手的温度,带着时代的气息,带着美和艺术。你现在还不懂得这些,那海上和江南的货物品格难有提高。”
“当今的货物,我是有审美的,千年前的东西,我没啥兴趣。”
楚浩低下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是啊,标准不能人人都一样,你老家那个地方,头次下江南的时候我见过,在我眼里是秀美古镇,可你小时候在那儿要饭,遭遇怎能是他人能领会的。”
“大哥,咱扯远了,那宝藏……”杨一山和益智一样绝口不提小时候,他们的性格有很大问题,表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结婚、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冯伯和沈夫人也甚是忧心,常跟楚浩唠叨。
既然打开了话头,楚浩跟进劝道:“一山,有句话说说得好‘昔,必不可忘,必夺今时。’,如果你不能忘记过去,那今天也不能快乐。我们要学会跟我们自己内心妥协,那些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要好好享受现在。”
杨一山忽然沉默,低下头拿起腰间挂的香囊攥在手里。
楚浩见他不对劲,起身坐到他的案子前面,他刚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杨一山迅速抵挡了出去。他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大哥,今天就咱兄弟两个,我跟哥哥掏心窝子说说话。”
“好,哥听着。”
“大哥常常逼我娶亲,沈姨常常催着益智出嫁。可是我们两个这辈子是不会成亲的。我左不过是榆木疙瘩,只怕催的紧,益智会萌轻生之念。”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那些说不得,见不得天日的龌龊、腌臜事儿!”杨一山说着,狠狠用袖子把眼泪抹去:“益智是个女孩子,本不应该讲出来。可是益智已经二十五岁了,大哥明春去江南,肯定要催她婚嫁。”
“我……一山,大哥平时没见过你落泪,你这样大哥难受。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哥给你做主。”
“这等丑事儿,大哥还是不要听,我怕污了大哥的耳朵。”
“一家人哪儿有那么客套,说!”
杨一山把脚缩到身体跟前,手伸出去抱住膝盖,脸低下去躲在膝盖后面。见状楚浩的心就开始痛了,他可是杨一山啊,最开始在牧场屠宰,到市面上招揽生意,是何等的强悍、干练!
“江南的冬天湿冷极了,那年还落了雪。娘当家惯了,活着的时候靠编竹筐卖钱。爹笑话娘没出息,嫌弃她那双满是茧子的手,喜欢着花楼的歌妓。娘忽然不在了,爹扛不起家,整日买醉。”此刻杨一山像是被小时候的恶魔抓住颈项,无助而羞愧。
“哥能明白。”
“那天我赤着脚给爹买酒,酒馆的伙计没来,老板亲自出来支应,不知怎的多给了半壶。爹多日没有吃饭,喝多了,半夜跑出去睡在外面,谁知那夜落了雪,就……等我见到的时候,爹已经僵挺,呜呜……”
楚浩不禁坐到杨一山身边。
“酒馆的老板出钱埋了我爹,我成了酒馆的小伙计。那个老板,他,他脸上长着青痣,门牙缝很大,满嘴臭气,我不到九岁,他晚上到我屋里……他,他……”
楚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怎么样了?”
“非礼我!”
“咣”一声脆响,楚浩把碗摔在地上:“天下竟然有这种恶人!我,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大哥,都是我没出息!那年冬天太冷,地面都是冰溜子,店老板威胁的紧,我怕逃不出去,不敢跟旁人说,我就是个窝囊废!”
“一山!”楚浩从来没有动过真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都在震动。
“大约过了四五天,他每日都来。有一天他没有来,我鼓足勇气,穿起衣裳,想逃走。晚上黑极了,我走到大门口,听见柴房有动静,恍惚还亮着灯,就扒过去看,那个恶人他,他正在、正在玷污小米粒儿,当时她才只有六岁,呜呜呜……”
“是益智,咱们家的益智!”
“嗯……”
“呀、呀、呀,真是气死我也!”楚浩捶打着桌案,然后一脚踢开:“一山,你带路,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
“不,我再也不回到那个地方,大哥,我……”
楚浩捶胸顿足:“一山,你,你必须面对他、击垮他!这种十恶不赦的恶人,应该让每人都知道,应该遭到唾弃!不,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我需要冷静,我们要有计划,我要让你和益智当面质问他。”
“不,大哥,不……”杨一山痛苦的抱住头。
楚浩扒掉他的手说:“一山,困在心里的脓疮不去除干净,会恶心痛苦一辈子,拿起勇气来,哥给你撑腰,咱们这就去江南。”
“哥,哥一年多没有回山后郡,老爷、夫人挂念,嫂子望眼欲穿,阿史德温傅可汗还等着见大哥。”
“不处置了那老家伙,我就要炸了。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你先跟我走,然后咱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