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月儿又圆,再过十五天便是年。
百酒堂的后院早早的就摆起了桌案,前堂也早早的贴出了告示:
歇业一天。
还好,今日是个好天气。
煎熬了一天,眼见太阳终于要落山了,掌柜的看起来却比张不群他们还要着急,时不时的搓搓手,就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大姑娘。
张不群慢慢走过去,想让掌柜的情绪稍稍平复些,
“掌柜的,这一日来,怎么没见家主?”
掌柜的尴尬一笑,
“五年前,生了场重病,走了。”
张不群暗自自责一声,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好又道,
“怪我多言了。”
掌柜的笑着摆摆手,
“无妨。都是喝酒喝的,这酒啊,没它不行,喝多了要人命。”
张不群尴尬一笑,心里却泛起了别样的情绪。
张不群看起来虽老练,实际也才二十五岁,从十七岁那年,机缘巧合遇到了柳天南,便一直兢兢业业的在拙剑堂习武、做事。
柳天南又没有心思去想这帮正值年少徒弟们的终身大事,每日里,拙剑堂的这帮徒弟们只知道练练剑术、护送盐队、到处抚恤下贫苦百姓、定期到边关救些流民,哪里还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这百酒堂的李老板,年纪虽长,却是实打实的一个美人,美人虽迟暮,奈何风韵胜却无数正值青春的少女,再加上掌柜的本就有江湖人的豪爽性格,更是让张不群觉得对脾气,如今张不群知道她竟是丧夫的,心里不免有了别样的想法。
“不知,李老板可否透露芳名?”
掌柜的看一眼张不群,有些意外,沉吟一会还是说道,
“李若男。”
“是如若的若,男人的男?”
“我爹爹生前一直想要个儿子,却不曾想只生下了我一个女儿,娘亲便再也没能生养,十岁那年,便给我改名若男。”
张不群笑了笑,
“名副其实,依我看啊,应该叫胜男。”
李若男咯咯一笑,
“你说笑了。”
“没有、没有,掌柜的不知要胜过这世上多少男儿。”
李若男笑着摇摇头,
“只是命苦的紧,若是不自强,哪里能在这世上立足。”
张不群点点头,
“过谦了,掌柜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怕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店看似风光,却不知我这肩膀上的胆子有多重。”
“哦?难不成,这百酒堂如今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李若男笑了笑,
“只说一样,你们拙剑堂的盐送不出来,我就只能买官盐,就昨儿晚上你们吃的那一桌,往日里只消三两银子不到,如今却要二十两银子,如此下去,你说这孝南城里能有多少人吃得起?”
张不群笑着点点头,
“那就只有盼这今晚,能见着白马,将师父带回来,否则您这官盐且的吃上一阵子了。”
李若男点点头,太阳已落山。
黑夜说来便已来了,圆月当空照,院中灯火燃起。
众人都不再说话,张不群从怀中取出白蠡,只见是一个手掌大小白玉雕成的,两只玉虫正在啃噬玉木,当真栩栩如生,那玉色圆润若脂,月光下透亮,竟似冒着雪光。
张不群左手小心擎着,右手拿一小铜锤,轻轻的在白蠡上敲了三下,玉声清脆,其音久久回荡在院中。
这就能引来白马?
众人都屏住呼吸,将头抬起来,望向月亮,众人心里想的,这白马一定是从月亮上面飘下来的神仙。
时间飞逝而过,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未见有人前来,众人心中不免开始生疑了,难道传说中的都是假的?
众人心里渐渐焦躁起来,不再往那天上看去,彼此相视,脸上写满了疑惑。
张不群心想,难道是刚才用的力小了些,白马没听到?要不要再敲一次?
正疑惑间,却听到小二急匆匆的跑过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掌柜的,前厅有人敲门,说是要来寻后院之人,我已让他在前厅坐着了。”
众人顿时觉得心中一块重石落了地,忙往前厅赶去。
来到前厅,众人的心却又都提了起来,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大大咧咧的坐在厅中的凳子上,远远的便能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
李若男不禁摇了摇头,这哪里是自己记忆里的白马?
虽疑惑,众人却也不敢怠慢,
张不群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敢问先生,可是孝南白马?”
叫花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正是。是你敲的响儿?”
张不群仍是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白马,若是有人将师兄弟三人持白蠡来找白马的事传了出去,保不齐会有人来打白蠡的主意,若是不加小心,白马没找到反而把白蠡丢了,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张不群不敢大意,
“不知先生,说的响儿是什么?”
叫花子笑的更开心了,
“世人总是蒙着心,只知道拿眼睛看人,可惜了、可惜!罢了,我不为难你,那白蠡在你手上?你找我何事?”
张不群仍旧不敢大意,
“先生,恕在下失礼!您与传说中的白马相去甚远,”
说着,看一眼李若男,
“何况我辈之中曾有人目睹过先生风采,不如先生将乱发捋起来,让她认一认?”
叫花子笑得更开心了,
“你这后生,当真谨慎。既不相信我是白马,我便走了,只是要将那白蠡给我,十年没这对兵器,当真是有些想念他们了!”
白蠡竟是一对兵器?
张不群忙陪着笑道,
“先生勿怪!晚辈此次找白马,着实是有要紧的事,不敢大意!”
“哦,什么大事?”
张不群心道,若是将实情告诉他,他若是真的白马,想必是认识师父的,他若是假的白马,也必定会装作认得师父,倒不如给他个假名儿,
“晚辈的师父,柳三丰,近日被世外高人所擒,此来是请白马出手相救的。”
叫花子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哦,小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在哪里?我自去救他出来便是!”
张不群心下笃定,此为假白马了,
“哎呀,在白马眼里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在先生那里,恐怕是大过天的事情了!这位先生,怕是假的白马吧?”
叫花子挠了挠头,
“这还真是蒙了心。罢了罢了,白蠡既然不用,给我,我自走了。”
张不群冷笑,众人也悄悄的将手上的兵刃攥到了手里。
叫花子抬眼看看众人,摇摇头,
“凡夫不识真如。”
张不群剑出鞘,直指叫花子,
“哪里来的什么柳三丰!白马的白蠡岂是交给了什么柳三丰!你不是假的又是什么?”
叫花子不耐烦的叹口气,
“我认得的是那白蠡,又不是什么柳三丰,谁拿这白蠡来,我便替他做一件事情,这与柳三丰又有什么关系?”
张不群笑了,
“哦?那你当年将这白蠡交给了谁?”
“我给了谁,你难道还不清楚么?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把白蠡交出来?”
张不群沉默。
叫花子冷笑,
“那我可要自己拿了。”
张不群抖个剑花,谢朝阁和孙世林也抽剑直指叫花子。
叫花子笑吟吟的看着三人,
“吆,行吧,那就一起来吧,我也看看现今的年轻人有什么本事。”
三剑齐出,直直的刺向叫花子。
只是奇怪的是,叫花子看似一动未动,那三剑眼见就要分别刺到叫花子脸上了,却在力穷之时偏偏又短了一寸,师兄弟三人心下大骇,又顾自连续刺出十几剑,那叫花子仍旧看似不动,师兄弟三人的剑,却剑剑落空。
这下,师兄弟三人方觉的不对劲了,莫非真遇到了高人?
叫花子看三人不动了,笑道,
“完事了?那到我了?”
言毕,只见灰影一动,师兄弟三人只觉得手腕处一阵大力袭来,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三人手中的剑已落地,叫花子却似从没有动过一般,稳稳的坐在凳子上。
三兄弟大骇,这是何等身法?
再看那叫花子,手上却是拿着那块白蠡,细细的摩挲。
张不群此刻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白蠡已丢,这该如何是好?
暴喝道:“快将那白蠡还给我!”
叫花子嗤笑一声,
“是你自己不用的,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问题?”
张不群顿时不知所措。
李若男此时却又开口了,
“这位若真的是白马先生,当体谅一下这几位晚辈!他们也是救师心切,白马难寻,他们实在是不敢大意!”
叫花子笑了笑,
“我还记得你。”
李若男怔了怔,莫非这真的是白马?为何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白衣翩翩的无双公子?
“我记得,那一年,在孝水河救过一个女子,若是没记错,应当是你,你虽长大了,但神韵未变。”
李若男当下笃定,这便真的就是白马了!喜道:
“先生果真是白马!先生如今怎会如此打扮?我在孝南找先生找了二十年!我……我……”
李若男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三兄弟此时也是懊恼不已,张不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白马先生莫怪!我等刚才鲁莽了!实是不敢将这白蠡轻易交出,只因此物干系到师父的性命,才会如此小心!白马先生,万莫怪罪啊!”
白马瞅一眼张不群,谢朝阁和孙世林也扑通一声跪下,白马开口道,
“方才看你们的剑路,走的是九天剑法的路数,只是皮毛都没学到一点,你们师傅是柳天南吧?”
张不群听白马如此说,更是懊恼不已,
“是是是,正事柳天南!白马先生定要救师父啊!”
白马叹口气,
“我即答应要帮柳天南做一件事情,自然不能食言。说吧,是谁,能将柳天南掳走?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我倒是好奇的紧。”
“是雪谷穆残阳。”
白马愣了愣,
“穆残阳?他下山做什么?”
“晚辈不知,只是听师傅说,是要带他回雪谷。”
白马沉吟一会,
“这事可是有些棘手。”
张不群有些慌了神,
“白马先生莫不是怕了穆残阳?”
白马嗤笑一声,
“往哪边去了?”
“自煮海一路向西,现在何处晚辈不知。”
白马挠挠头,
“行,我便走上一趟,去会一会穆残阳。”
张不群狂喜,
“晚辈,谢过白马先生!”
白马摆摆手,
“站起来吧,不用跪!柳天南有没有让你们找别人?”
“还有五指张烈,余下四个师弟已经去找他了。”
白马点点头,
“倒是意料之中!”
说完,起身便走。
张不群忙起身,
“白马先生,可否同行?”
白马看似慢慢走,几步之间,却已走出十丈之远,只听得一个声音远远的飘来,
“后会有期!”
说罢,人影已无。
众人愣在当地,久久无语。
江湖多奇人,当真不假,只是今日,白马给众人的冲击着实太大了,且需时间来消化一下。
几人相视一眼,循又大笑。
李若男摇头道道,
“自此,我可是要记住,莫被眼睛蒙了心!来,我亲自下厨!今日,我们喝个痛快!”
是夜,众人从夜里直喝到天亮方才散去。
而五指山下的朝阳,此刻才刚刚升起。
柳天南那四个徒弟,四徒李鸿杰,五徒包惜,六徒白慕贤,七徒肖战,马不停蹄,终于来到了五指山。
只见山脚一块巨石,上书:
莫入此山,有去无回。
四人相视一眼,却毅然入山。
五指山绵延数百里,主峰似五指并举,因此得名。
如此一座阔山,要找一人谈何容易?
虽一夜未睡,但四人仍然打起精神,弃马举步自山北入山了。
恰值严冬,五指山处在沧江之南,虽无白雪压山,却仍旧是一片肃杀之气,百里不闻人声,千丈不听泉响,飞鸟似也无迹,走兽不见蹄踪。
四人不免心中打鼓,这要何时才能找得到张烈?怕人还没有找到,自己倒是先饿死在这山林里了!一路快马加鞭的过来,哪里准备的许多干粮?这时间可是耽误不起,只能硬着头皮翻山越岭了。
山路走了约十里,忽然隐约听到有人似在远处唱山歌,四人顿时精神起来,忙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去静听,却隐约听到的是;
风在树上舞枯枝,不知枯枝已无情;
风儿本是无情物,奈何招惹无情枝。
枯枝落下不成枝,风却盘旋再寻枝;
道是无情胜有情,来生不做风与枝。
歌声婉转清脆,像是个少女的声音,天寒地冻而又人迹罕至的五指山上,哪里来的少女?
四人加快脚步,循声而去,走不多时,果然远远看到远处形似五指的中指最高峰上,飘出来一株苍劲巨松,上面正坐着一红衣似血的人。
张烈难不成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