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说来话长,沈惜墨只好将那日明镜湖萧元郎落水,秋千艳舍命相救一事道出,那件事虽过去了好几日,可事关萧元郎安危,大太太必然是清楚的,理应也知道是谁救了元郎。她关在温香阁,正巧遇到秋千艳,她又帮忙放她出来,自也合情合理,没什么错漏。
她一五一十的向大太太吐露清楚,只不过隐去了后来与碧玺公子结交的那段。
此时已是夜深如水,萧家大院一片静谧,皆是烛火尽歇,唯有西子阁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般。
大太太听完那番话,神色略微松懈,也不知何故,见惜墨一脸若无其事的坦率,语言轻缓真挚,她心里竟不觉怀疑,便轻言相信了。
趁着屋内的明亮烛火,大太太又细致打量着她,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沈惜墨挺直了腰身,目不斜视地任由大太太打量,话已说到那个份上,大太太信与不信只在她一念之间,可她却是丝毫不能露出胆怯畏惧的神色。
大太太收回了目光道:“你们学画之人都有味惺惺相惜的脾性,婶婶也不好多说。只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大老远的去跑去那个地方,于你名声不好,日后多注意着分寸。”
“惜墨谨听您的训诫,日后再不敢任意妄为。”沈惜墨垂下脸敬声道。
大太太点了点头,默然了片刻,略沉吟道:“惜墨啊,你与元郎也相处了些日子,我听丫鬟们说,你们相处的很是融洽,你对元郎的态度,婶婶我是看在眼底。当初你我的协定,你觉得可还作数?”
沈惜墨脑海里想到那个协议,只要萧元郎的病情能好,她就与他解除婚约,可萧元郎这病多半是好不了,她陪伴了些日子,大太太既看出她的真心实意,绝不敷衍了事,必也不会难为她。可这句话是何意思?
她直问道:“婶婶的意思是?”
大太太终于露出丝笑意来:“婶婶是觉得如今你对元郎心有好感,不如你二人趁早完婚?”
沈惜墨身子一动,断然摆头道:“不。”
她嘴里只说了一个字,大太太笑着的脸就变了色,一旁伺候着的晚池那双幽怨的眼睛也望了过来。
苏月站在沈惜墨身后,暗暗揪着衣袖,吓得是汗流浃背的,见这情景,怎么有种在审犯人的气势,可她家小姐又没做错什么?
大太太凄厉道:“那就是你始终不甘愿嫁与他,无论他做了多少事,你都不会改变心意,是这样吗?”
沈惜墨心底荡起层层涟漪,她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她的这片刻沉默,大太太嘴角含了几分冷意,目光锐利地逼视着沈惜墨:“看来是婶婶看走眼了,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是我们元郎配不上你。他心智不全,请了不少大夫都说好不了,只我这个娘亲仅存着一丝希望,盼你是他的福星,能助他好起来,可这期望微乎其微。你心思细腻又八面玲珑,样样本事儿不输给男子,元郎与你简直是天壤之别,这纸婚约本是不公,我勉强让你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幸福。与其如此,我明日就与老爷还有老祖宗商量,让你们取消婚约。”
沈惜墨听到此话,脑中似有惊雷炸起,耳畔只回荡着那句“取消婚约”,她心头骇然惊喜,可惊喜过后又有一丝空落落的无力感,仿佛心肺被挖空了般。
她呆愣着立在原地,不动声色,犹如灵魂出窍忘了反应。
大太太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按着额头神色怅然道:“不管怎么说,这段时日元郎与你在一起,是实心实意地开心,我这为娘的从未见他成日都笑逐颜开的。他以前说话慢吞吞,只能发出几个词,可这些日子,我时常听他说了许多,有时候还能说的畅快完整,我晓得这都是你的功劳。你教他自个吃饭穿衣,教他练字读书,还教他描画儿,他比以前进益了,不再只想着玩,也懂事了许多,婶婶真心感激你,觉得我们元郎将来有你这样个好妻子,是他前世种得善因,这世修来的福气啊!”
大太太的脸色在昏黄的烛火下变得分外凝重,她顿了顿,目光又对视上沈惜墨,神色瞬间变得理智:“但我这个做娘亲的,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一次次被人伤害!元郎待你是真心真意,因为你,他亲手杖打了三郎,往日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今早他奋不顾身地跑到雨廊保护你,自个落的满脸伤痕,而你却抛下他不管跑出了府,他疼的龇牙咧嘴,还在哭着唤你的名字,可你不守在他身边,让他白白受到那样的罪过,你于心何忍呐!晚上他发了烧,偷偷跑来你房间找你,你又不在,你知道他会多难过吗?你可知他身子虚弱,受不得病,你三番两次害他受伤,婶婶绝不能再任由你这样对他!”
大太太一番话说下来,捶打着欲裂的额头,只觉心力交瘁。种种所看,惜墨对元郎确实无情,当日她不顾名节的指证萧三郎,府里议论四起,是她传令下去压制住。可今日她跑出府去找那珊瑚公子,哪个姑娘家像她这样胆大妄为,丝毫不顾忌着。她这般不在乎,是因为她压根儿也不在乎元郎,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免得元郎陷得太深,还非她不可了,趁早了断划清界限倒好。
晚池在旁替大太太按太阳穴,忧心道:“大太太您当心身子。”
大太太拉着晚池的手臂,叹息道:“若不是他们有纸婚约,我早该让元郎把你收房……”
沈惜墨听到这里,心下陡然惊悚,身子微微一颤,几乎要无力支撑,幸是苏月近在她后面,稳稳的拖扶着她手臂。她回过神来,着意沉缓了气息道:“惜墨能明白婶婶的心情。婶婶既已决定,惜墨不敢不从。”
“你……”大太太抬手指着她,又重重叹口气:“也是我们元郎无福,你竟是个薄情之人。”
沈惜墨默然无语,心间五味参杂。
大太太见她默认,转头对晚池道:“去把元郎叫醒,不管他依不依,都把他带走。”
晚池想说什么,但看着沈惜墨的神情,应了声,转身进去里屋。
萧元郎睡的香鼾正浓,耳边一直响着晚池的声音,他以为是做梦,可是听到晚池不断叫他的名字,他重重的抬起眼皮,看晚池近在咫尺的脸,他身子向后一缩,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道:“天亮了吗?我还想睡,这里舒服。”
晚池轻声道:“天还没亮,大少爷,回去睡吧。”
萧元郎半睁着眼睛,死死的抱住被角,翘着嘴巴道:“不,惜墨的床,好香,我要睡这。”
晚池劝道:“太太在外面,大少爷又偷偷跑来这里,可叫太太操心了,她要看你睡了才安心,不然睡不安稳的。”
“娘……”萧元郎睁开了朦胧的双眸,忧伤道:“娘,是不是,又生我气?”
“不会,太太没有生气,只要你回去好好睡觉。”
萧元郎欣喜道:“真没生气?”他正要爬起来,可是又立刻缩进被子里:“我答应,惜墨,乖乖睡这,我不走。”
晚池听到这个名字,又想到刚才的情境,立刻刚硬了心肠道:“沈小姐也在外面,出去就可以看到她了。”
“真的?”萧元郎一听到这话,掀开被子,外衣也没穿就爬起来,胡乱穿好鞋子后就跑出去。
晚池看着那冲出去的身影,她忙拿过衣架上萧元郎的外衣,双手不由捏紧了……
“惜墨……惜墨……”萧元郎一路跑一路喊。
大太太和沈惜墨在正厅,一个端然坐着,一个僵硬站着,皆无言以对。
听到元郎只喊着惜墨,大太太正喝着茶,柳叶眉拧紧,把茶杯随手砸在桌子上。
“哐当”一声响,茶杯没放稳,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惊的沈惜墨一个激灵。
刚进来的萧元郎听到这声响,停下了脚步,看着大太太嗡声道:“娘……不生惜墨气……是我不好,不听话……”
他垂着脸慢慢挪动小步,移到惜墨身旁站着。
大太太看他只穿了件中衣,连忙站起来,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包裹住他,皱眉埋怨道:“你刚发过烧,就穿成这样跑出来,是想再生场大病吗?”
大太太眼角落下泪水,萧元郎也急的双眼通红,他瘦弱的双手抹去大太太眼角泪水,嘴里沙哑道:“我可以,照顾自己,真的……娘不哭,娘哭,元郎心痛……”
他捂着自己心口,痛的眼泪直掉。
“好好好,你别急,娘不难过。”大太太慌乱给他擦眼泪,又抹上他额头:“你身上刚烧过,切莫太激动,现在可好些了吗?”
“不烧了,有惜墨,喂我吃药,帮我擦身子……”他本是破涕为笑,目光触及到身旁的沈惜墨,脸瞬间绯红一片,羞涩地抿着嘴埋下脸。
大太太听到这句,手颤了颤,再看元郎表情,心里仿佛猜到了什么。她侧眼看着沈惜墨那张宁静若水的脸颊,默默凝神片刻,问道:“你说惜墨给你擦身子?”
萧元郎瞥了眼身旁的沈惜墨,又娇羞地不敢多看她,小声小气低道:“把我脱光了,擦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