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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苏禄 (下)

看到铁牛还在漫不经心地和人说笑聊天,朴太心中大喜,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一声不响地从后面绕了过去,高举铁棒朝铁牛头上打来。

“小心!”东王手一抖,茶杯打翻在地。

郑和笑道:“东王,是不是茶杯烫手啊?我忘了告诉你,刚加的热水。”

东王知道郑和是在替自己掩饰,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心中暗骂:“这个高丽人太卑鄙了。”

如果这样也能被他偷袭得手,那我就不配叫铁牛王,而应该叫破烂王了。铁牛不慌不忙地往旁边一闪,铁棒贴着耳垂狠狠地砸在地上,坚硬的地面竟然被砸出一个海碗大的坑。

朴太挥舞着棒子发疯似地一顿乱打,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攻守兼备,这就是他战无不胜的“疯魔棍法”。

铁牛终于反击了,右手优雅地伸了出去,穿透密集的棍影一把握住了铁棒。

朴太心中的恐惧无以言表,这根棒子除了自己之外从来没有被人摸过,何况还是在这个生死相搏的紧要关头呢?他来不及多想,双腿半蹲扎了一个四平马,两手用力一扯妄想把兵器夺回去,可铁棒就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铁牛冷笑一声,竟敢偷袭我,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把棒子往身后一拽,厉声大喝:“撒手!”

这根棒子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怎能轻易放手呢?朴太咬紧牙关怒目圆睁,双手死死地握住铁棒。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棒子那端传来,朴太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半边身子都麻了,“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即便是这样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铁牛牵着棒子朝前走,后面吊着朴太在地上拖行。“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跟屁虫啊!”他笑骂一声,手臂往上一抬,朴太连人带棒离地而起。

眼前的这一幕可真是滑稽,朴太吊在半空拼命挣扎,两条大长腿还一蹬一蹬的,就像渔民刚吊在竹竿上的咸鱼,虽然没有死透,但离死也不远了。

峒王气得鼻青脸肿,以前就有人提醒过自己,高丽人很龌龊,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自己还有些不相信,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朴太啊朴太,技不如人你就痛痛快快认输得了,何必这样死皮赖脸呢?你自取其辱是小事,害我在郑大人和各位王爷面前丢了面子可就是大事了。”峒王心里把朴太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东王看着峒王那张苦瓜脸,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当然也不忘吹捧两句,“峒王,你花大价钱请来的这个高手还真是不错,挺有韧劲的。兄弟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也找几个这样的高手来?放心,待遇不会比你那边差。”

峒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西王倒是挺高兴的,峒王丢的脸比自己还大,这下就没有人会嘲笑自己了,可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同一阵线的盟友,无论折了谁的面子,另一个也会脸上无光,这可正应了那句老话,“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我倒要看你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铁牛冷笑一声,把棒子举过头顶抡了几圈之后手一松,朴太连人带棒被甩到了几十丈外的海中。“这家伙虽然卑鄙无耻,但罪不至死,让他吃点苦头就算了。”铁牛心道。

峒王看了看西王,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终于统一了意见,走到东王面前黯然说道:“这次比武我们输了,港口还是你的。我们明年再比。”两人向郑和告罪后悻悻地走了。

东王敬了铁牛一杯酒,感激地说:“谢谢你!铁牛王,你又给我赢得了一年的时间。”虽然赢了比武,但他的内心却非常苦涩,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西王和峒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有铁牛王撑腰他们当然不敢放肆,可是铁牛王走了之后呢?难道又要把苏禄人民推向战争的深渊吗?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其实你一点也不开心。”铁牛注视着东王,“有舍才有得,做人要学会舍弃,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与其为了这个港口整日你打我,我打你,还不如齐心协力把它建设好。”

“铁牛王的意思是?”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几天我里里外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港口设施老旧残破,已经跟不上贸易发展的需要了。我有一个想法,就是由西王和峒王出钱再建一个码头,把出入港口的道路修宽加固,再到旁边规划一个集市。你虽然失去了港口一半的所有权,但拖欠他们的尾款也不用再还了。港口的配套设施完善了,生意只会越来越好,银子当然也不会少赚,最重要的是再也不会起纷争,士兵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合则两利,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铁牛侃侃而谈。

郑和拍手称赞:“铁牛王的建议很有道理,东王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困扰自己多年的难题铁牛王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东王不假思索地说:“我接受这个提议,但他们两个同不同意呢?”

郑和大手一挥,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由我去做他们的工作。说起来他们两人得到的利益更大,哪会不同意呢?”

第二天,郑和在宝船宴请三位王爷,把共同开发港口的计划说了出来。

西王和峒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了长期稳定的收益,谁又想天天打仗呢!

在郑和与铁牛的见证下,三人签署了合作协议,然后又将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东王感慨地说:“我们能够冰释前嫌,最值得感谢的还是郑大人和铁牛王,没有他们主持大局,从中斡旋,我们哪能签署这个和平协议呢?”宾主双方把酒言欢,席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正在此时,丁大力带着麻那和巴丁走了进来。

麻那神色凝重地说:“西王,上山村发生瘟疫,已有两人死亡,还有多人昏迷不醒。”

巴丁也焦急地向峒王禀报:“下山村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也有十几个村民昏迷,症状和上山村一模一样。”

西王和峒王连忙起身告辞,没有什么比老百姓的生命更重要。

“我略懂医术,说不定能帮点小忙。”铁牛毛遂自荐。

“那太好了。”两位王爷都是感激不尽。

“上山村和下山村分处猴子山的左右两侧,分别由我和峒王管辖。”路上西王向铁牛介绍说。

铁牛心中已有答案,“如果我没猜错,两个村共用一处水源是不是?”

峒王钦佩地说:“铁牛王,你真是神机妙算。他们的确是饮用同一处山泉水,上山村的蓄水池在半山,下山村的蓄水池在山谷。”

“这不是瘟疫。”铁牛分析道,“十有八九是水源受到了污染。下山村的水流经的路途较远,毒气散发的也多,所以中毒的村民比上山村少,症状也稍轻。在没有找到水源污染的原因之前,一定要禁止村民饮用那里的水。”

“你放心,我们会从其他地方运水过去。”两位王爷拍着胸脯保证。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说得当真没错。就在昨天他们还对铁牛怨恨不已,怪他打乱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但仅仅过了一天,两人对铁牛却是由衷的感激与佩服,真是世事难料啊!

众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猴子山,下山村的村长早就把所有病人安置在祠堂。

铁牛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食物中毒!马上用甘草、金银花、葛根等药物熬了一锅解毒汤,病人喝下后呕吐发热,腹痛腹泻的症状大为减轻。

“谢谢你,铁牛王。”峒王感激地说,“现在已是午饭时间,先吃点东西吧!”

“饭就暂时别吃了,我先到上山村去看看。”铁牛婉拒了峒王的好意,又马不停蹄地往上山村赶去。这里的情况稍微有些棘手,不仅中毒的人数多,病情也更加严重,铁牛不得不使出了针灸排毒法。忙了一个多时辰,所有的病人都得到了妥善的救治,那几个生命垂危的重症患者也从鬼门关外逃了出来。

铁牛对西王说:“病人喝了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现在就去查看水源的情况,你安排一个人给我带路。”

“好的!要不要我多派些人手去帮忙?”西王问道,铁牛王如此仗义,作为主人怎能袖手旁观呢?

铁牛指着肩上两个大口袋说:“我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一个人去就可以。”

来到村后的山下,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欢快地流了下来,村民介绍说:“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山上走就可以找到水源地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铁牛笑道。

村民连连摇头,“这可不行,西王吩咐我来带路,我怎敢违抗命令呢?何况你是来救我们的,让我也尽点绵薄之力吧!”

“你不用担心,我会和西王解释,他肯定不会怪你。再说山上还不清楚是什么毒虫毒物,我可不想为了照顾你而分心。”铁牛苦口婆心地把村民劝回家,然后就往山上狂奔而去,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清凉的泉水从山崖中汩汩地流出,汇集到一个方圆两三丈的水池中,然后一路往山下奔去,这就是数百村民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泉。

水面上浮着两头死了的野猪,身上还有几只利箭,估计是受伤之后来水池喝水,最终倒毙在这里。此时尸体已经腐烂,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苍蝇蚊子,隔着很远都能闻到恶心的腐臭。

“尸毒加上蚊蝇带来的细菌,这样的水堪比毒药,喝了不生病才怪呢!”铁牛摇了摇头,将尸体打捞出来埋在土中,又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勺子,把水池中的毒水往外舀,辛苦了大半个时辰水池终于见了底。铁牛将袋中的木炭、水藻一股脑倒进池中,这些东西可以净化水质,自己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

铁牛哼着小曲朝山下走去,猴子山的风景不错,现在危机解除了,那就四处逛逛吧!翻过两道山,前面出现了几棵高大的芒果树,一群猴子正在采摘果实。

看到这些青黄相间的芒果,铁牛忽然有了想吃一个的冲动,可这些芒果树都有四五丈高,就算自己踮起脚也够不着。他低着头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根合适的棍子来打芒果。

头顶传来了笑声,两个芒果从树上掉了下来,“水牛大哥,接住!”一只机灵的小猴子在树上冲着铁牛挤眉弄眼。

铁牛把芒果接在手里,笑着说:“谢谢你!小猴。我有一个好兄弟,他也是一只猴子,名字叫小白。”看到这只可爱的小猴,铁牛不禁想起了武当山的小白。

“那真巧,我叫小黄。”小猴翻了一个跟斗说道。

“小黄你好。”铁牛自我介绍说,“我叫铁牛。”

“铁牛大哥,吃芒果呀!讲什么客气?”小黄是个自来熟,嘴甜的很。

“好甜啊!真好吃。”铁牛吃了一个后连声称赞。

“那可不是吹的,我选芒果最有眼光了。”小黄自豪地说。

突然树上一阵骚动,猴群尖叫一声四散逃窜,他们的身手非常敏捷,很快就跳到其他树上去了。

一个巨大的身影如同乌云一般朝小黄扑来,是食猴鹰!它可是猴子最大的天敌。小黄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傻了,坐在树上都忘记了逃跑。

食猴鹰伸出铁钩般的爪子朝小黄抓去,眼看他就要命丧当场。

铁牛手中的芒果正要砸出,说时迟,那时快,从旁边冲过来一只母猴,用自己的身体护在小黄身上。

食猴鹰的爪子牢牢地按住母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啄瞎了她的两只眼睛。

小黄被母猴大力一推从树上跌了下来,他在半空中悲痛地呼唤着:“妈妈!”

铁牛抢先一步将他搂在怀中,小黄心急如焚地往树上望去,眼前的一幕令他永生难忘,这或许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悲惨的时刻,食猴鹰用尖嘴狠狠地啄在母亲的天灵盖上。小黄悲痛得无以复加,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妈妈。

食猴鹰仰天狂笑,翅膀一振又朝树下的小黄扑了过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铁牛手中的芒果疾如流星朝食猴鹰砸去,漫天纷飞的羽毛中,它凄厉地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小黄愤怒地大叫:“水牛大哥,杀死它!给我妈妈报仇。”

人世间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母猴明知逃不过食猴鹰的毒手,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虽然她的努力在食猴鹰眼中无异于自杀,但她心中却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只要小黄活着,自己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这是一个英雄的母亲,铁牛不由得肃然起敬,柔声安慰悲痛欲绝的小黄,“现在妈妈不在了,你一定要学会坚强。听铁牛大哥的话,回家去吧!在这个世界上危险无处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小黄泪流满面,摇着头一个劲地哭喊:“不!我不走,我要妈妈。”

铁牛变得严肃起来,“你的妈妈是个英雄,她这样做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听话,不能让她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小黄擦干眼泪,一步一回头地朝树上爬去,终于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铁牛走到食猴鹰面前,冷冷地看着它,缓慢而坚定地抬起了自己的大脚。

食猴鹰毫不畏惧:“水牛,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铁牛感到奇怪,把抬高的脚放下。

“小猴的妈妈为了保护他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我很钦佩。如果换了是我的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我承认自己是凶手,但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家里也有孩子等着我给他们带食物回去,如果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会饿死。”食猴鹰理直气壮地说道。

铁牛沉默了,自己没有佛祖那样的慈悲心肠,所以也不可能割肉饲鹰,难道就这样放过它吗?当然不能!虽然食猴鹰的话很有道理,但也不能成为它滥杀无辜的借口,还是应该适当地教训一下,刚才那一击只不过是小惩大诫,当然不能算数。

“你捕杀猴子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应该贪得无厌。”铁牛义正言辞地说,“渔夫捕鱼时如果连小鱼都不放过,总有一天他将没鱼可捕,你懂我的意思吗?今天我暂且不杀你,完全是看在你孩子的份上。”

食猴鹰羞愧不已,“我懂了,回去后我会尽量说服我的同胞,只抓大猴,不抓小猴。”

铁牛略带惭愧地走下山,自己欺骗了小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大自然的丛林法则。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蓝天之上白云朵朵,山下的风景一览无遗,一阵清风吹来,铁牛胸中的那股闷气也随之飘散出去,心里又豁然开朗起来,如果食猴鹰真能把自己的劝告听进耳中,那就可以挽救更多像小黄这样的猴子,那自己岂不是做了一件好事?想到这里他如释重负。

铁牛回到上山村一看,除了几个重症病人之外,其他人都下地干活去了,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再躺在床上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村长,泉水再过几天就可以饮用了,药材我已准备充足,你就按照我教的方法熬制,连服三天就没有大碍了。”铁牛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之后便返回了宝船,至于下山村他都懒得去看了,如果连这点把握都没有,那还不如回家种地算了。

舰队又要出发了,东王、西王和峒王一起来到港口送行。

“我一定要亲自去中国朝贡,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激之情。”东王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东王,你去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们一声,咱们哥仨结伴同行。”西王笑道。

“是啊!我们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别想偷偷摸摸地一个人去。”峒王的性格就是这样,一句热情洋溢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也是冷冰冰的。

三位王爷果然没有食言,带领规模庞大的使团来中国访问并受到了皇上的接见,东王还长眠在他无比仰慕的这片国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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