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你还有一个师弟?那接下来呢?”
夏日夕阳下的庄周城,依旧是那热字当头,倦了的蝉在夜晚来临之前昏昏沉沉似的吱了几声,然后不闻蝉声,好似是那古人一般晨兴而起,日落而息。
讲述到这里的剑平,看着漫天夕阳残云,一阵往事涌上心头,恍惚中仿佛看见了那个有些胆怯却又是有着灿烂笑脸的师弟。
无论是他剑锋初露,锋芒一出便惊起整座江湖的少年时期,还是他剑气横江,以刚至弱冠之龄,就登上天下剑首之位的青年得意,他的身后总是有着紧紧握着琼花剑的师弟,一脸崇拜模样的看着他。
年少春风正得意,飞燕蓝天正逍遥。弱冠以后的剑平,在江湖上留下了种种武道传奇。
有弱冠开七境接天,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的武道神迹;
有气机绵绵不绝,七天七战,七战七胜,连挑上一辈七境宗师的江湖壮举;
有为画像上的女子,独战魏国五千御林禁军加上上百魏国红傀甲士的年少风流。
在这种种江湖事迹之后,都是那个小师弟,在身后逢人便有着大大的笑脸的说到,
“那是我师兄,你们说我师兄是不是那天下第一人!”
每当有人附和的时候,小师弟就会竖起大拇指,用更加灿烂的笑脸夸赞到“兄弟好眼光!”然后开始跟那人用骄傲的语气,从头说起这不曾对得起他的师兄的种种战绩。
每当有人对此有所质疑的时候,说在这江湖上,你师兄还有那位武道宗师打不过赢不了,小师弟就会沉着脸,撂下一句“早晚我师兄会打过去。”转身就走,不再多说一句。
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说他师兄一句好;
见不得这世上有一个人说他师兄一个差。
世人皆知他剑平是那天下剑首,却不知他的小师弟同样是那剑道天才,如果不是因为他剑平出生于这个时代里,掩去太多天才的锋芒,那山上的剑山大典,那代表着剑山气运,扛起剑山旗帜的起剑之人就应是他的小师弟钟昌。
可从前就算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师弟同样的应该名留江湖史册,受那后后辈敬仰,
小师弟也不会在意,逢人开口介绍自己的也只会是那句,
“我叫钟昌,是那天下剑首的师弟!”
只言片语中,是写在脸上深深的骄傲。
只是后来,也是如此盛夏时节,也是如此黄昏夕阳,那个一直在他背后的小师弟,苦苦求他出手相救那坠入魔道女子,却得到的是他沉默拒绝。
救不了心爱女子,斩不掉心中苦楚,在那剑山之巅,小师弟紧紧握住琼花剑,哽咽对他说到,
“从此以后,你再不是我师兄,我再不是你师弟,不练剑了,我再也不练剑了。”
剑平知道,从那刻起,他失去了那个一直在他背后看他仗剑江湖的人。
小师弟持着琼花剑,带着女子骨灰,回到那扬州酒肆,用琼花酿酒,了此余生。
剑平曾在扬州城城外用剑眼偷偷的看过他,却是不敢进城一步。
这个师弟,一生只向他这个师兄求了这一件事,可这一件事,却也只得到了一个残忍的拒绝。
后来的剑山,无论是那陈情也好,何云垂也好,剑山上许许多多的同辈剑道天才也好。
他们都叫他师兄,可是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同少年时期见到的少年师弟一般,开口说到那句,
“你若是答应了,我就是是你师兄,师弟,我叫剑平。”
剑平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像是在对着有年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后来,他就不练剑了。”
对剑平来说,这一生最痛的事情不是那画中女子嫁做他人,而是那跟他的小师弟,相见无期。
………………
入夜后,温度稍降,墙角的蟋蟀吟唱不息,声音清脆欢快,“瞿…瞿…瞿…”的叫着,看样子是不知道这盛夏过后,就将迎来生命的绝唱。
而在那有年的房间里,有年有些意兴珊阑的模样,支着手,趴坐在桌子上。
身后是小小那有些忙碌的背影,在默默的为即将离家之人收拾着远行的行囊。
有年有些闷闷不乐的说到,
“平叔这故事只讲了个开头,就没了,这不就是在敷衍我。”
小小整理完行李,心里默默盘算着所有的物件都已经备齐。来到有年的对面,轻轻的开口说到,
“你没听出来平叔是不愿意讲下去了吗?”
“那平叔还有好多事瞒着我呢!也不愿跟我讲!”
有年忽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气愤的说到。
小小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揉了揉有年的耳朵,有年感觉有些不对,这不是师姐经常对他做的小动作,师姐揉他耳朵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母亲对着孩子一般,这小小怎么也学了这招?
还不等有年想些什么动作,来显示自己才应是那照顾孩子的大人角色的时候,小小就已经收回了手,开口轻轻的说到,
“这件事是平叔不愿,而其他事,是平叔不能。”
闻此,有年慢慢咀嚼,反复品味着这句话。
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又似是乎理乱不清。
看着陷入沉思的有年的小小,想着那天夜里剑平告诉她的话,缓缓的握紧了拳。
“终有一天,我会死在有年之前,”
“到那时候,小小你是否能替我好好守着有年。”
………………
城主府中,那温婉的妇人在那何子琪的房间里,背着父女俩,偷偷的摸着眼角的泪,也在那里为即将远行的女儿,收拾着有些沉重的行囊。
“子琪,长这么大,你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个出门远行,在外面要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在外不要太过招摇,毕竟不是在庄周城,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在第一时间去解决。”
“娘给你准备了五千银票,在外面别苦着自己,但是也不能当散财童子,以免被那宵小之辈给盯上。”
“我看那有年是一个脾气温和的少年,别老是跟人家顶嘴作对,出门我和你爹都不在,真遇到什么事情,不也就只有有年和你商量着解决了。”
“到那鬼谷之中,好好听你师傅的话,要想学到真本事,就要吃的了苦,可要是真觉得在外面呆不惯……咱们……咱们就早些回家……”
收拾完行囊的温婉妇人的背影不曾转过身来,眼角的泪已是藏不住,轻轻的一啜鼻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柔柔带着哽咽的说到,
“在外面要记得,千万千万别学你爹,不要争强好胜,自认为是天下无敌,一定要远离江湖是非。”
在一旁不敢吱声的何云垂,闻此以后,苦笑着小声说到,
“颜青……我也没有你说的这样……”
闻言,那刚才还是看着有些离情愁绪的温婉妇人,瞬间就像是像是被这话给乍起了一般,
转身过来,音调提高了两个档次,对着何云垂狠狠的说到,
“何云垂,你看看前几天躺在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你,差点就留下我们和子琪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你竟然还能说得出口!”
“要不是你,从小让子琪学刀弄剑,子琪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心想着那凶险的江湖?!”
何云垂闻言只能苦笑着摇头,上前将那温婉妇人拥入怀中,细言细语小声劝慰。
在一旁听着这有些肉麻的话,看着这有些肉麻场景的何子琪,是直翻白眼。
可是看着那双有些红了的眼,何子琪的心头何尝不是在微微颤着,摸了摸有些发酸的鼻尖。
微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握了握拳,然后走到两人身边,从何云垂手中揽过女子稍显单薄的肩膀,傲气的说到,
“那谁,今晚上你自己睡去,我今晚要和你媳妇一起睡。”
这一夜,无论是去剑山学剑的陈小小,还是离家归谷的剑有年,或是去谷拜师的何子琪,
都将是他们真正踏入江湖前的最后一夜,
此后江湖路远,无论路上是风是雨,都要咬着牙,挺着身子,直面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