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一百二十三年零十月
妖界内部战争发起。几日之内,屠城灭国,地狱而生。
魔界
禺疆宫中,殿内一片肃静,魑魅女妖无一不万分提神地低头伺候,稍稍瞄了一眼,四位魔界大人物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鎏英坐于首座,手中持着一份请示:妖界灭,六界荡,今冥界正处危,可否请君相助,他日定相报于此。鎏英斜睨着这几句话,心中不免一阵冷笑。
“这冥界,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同样坐于首座的暮辞淡淡说道。
合上手中请示,鎏英面向客座的旭凤,问道:“凤兄,调查的如何了?”
“他说的确是事实。”旭凤缓缓睁眼,说道:“妖界在凡间肆意妄为,以致凡人无辜惨死,冥界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那依殿下的意思,我们应该出手?”一旁的卞城王问道。
旭凤瞥了眼殿内的魑魅女妖,眼神冷峻,瞬间又恢复至恭敬严肃:“卞城王,我已不是天界之人,担不起殿下二字,唤我旭凤即可。”回头,看着鎏英暮辞,又继续道:“至于如何决定,还是得交由魔尊至尊来决定。”
似是懂了什么,卞城王笑道:“当然,当然。”
这幽冥帝君三番四次的相邀,无非就是想与魔界联盟,好与天界有抗衡之力,可这野心勃勃、蠢蠢欲动的姿态未免也太明显。鎏英看了一眼旭凤,再垂眸看那泛着绿光的请示,嘴角拉起一抹笑容。
“冥界此事,帮,一定帮。”鎏英说道。
“你想干什么?”看着鎏英那表情,暮辞似乎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鎏英却回眸,握上暮辞的手背,给予他一笑。
“魔尊,幽冥帝君阴险狡诈,此事恐防有端倪,是否该细细斟酌?”卞城王疑惑问道。
鎏英松开手,面向正前方,冷静霸气道:“枉顾六界生灵并非我们魔界儿女能做的事。既然人家有求于我们,我们为何不做个大英雄呢?”
看着眼前的鎏英,旭凤不禁低头一笑。起身,双手拍掌:“魔尊言之有理。如此一来,冥界倒是欠了魔界人情了。”
鎏英与旭凤相视一笑,独留卞城王与暮辞一脸担忧与疑惑。
九霄云殿
“陛下,如今妖界支离破碎,宛如碎片,若是陛下此时前去,必能将妖界收归囊中啊。”
“万万不可。”太上老君驳回了太巳仙人的提议:“若此时前去,必会被冠上乘虚而入、落井下石之名。这可是要遭天下人唾骂的啊。”
“据说冥界已经与魔界联手,此时若不出手,莫是要等到两界齐集,方才知道害怕吗?”在太巳仙人身后的紫玄真人开口说道。
满殿仙家因妖界战争一事的激烈讨论。有的认为该乘胜追击,有的认为不该打那落水狗,更有的认为该坐视不管,可却没一个能提出实际的建议。
台下唇枪舌剑,台上却气定神闲。润玉坐于帝位,心中满是那冥界与魔界。魔界怎会作出此举,莫不是……润玉心中所想,脸上尽是不明了的表情。
“懦弱之辈!”太巳仙人趾高气昂地说道,将太上老君气得脸红脖子粗。
“众仙家莫要激动。”润玉被吵得头疼:“水神,你怎么想?”
锦觅略微惊讶:“陛下,我只是一介水神……”
“但说无妨。”打断了锦觅的推搪,润玉说道。
锦觅脑中思前想后,片刻,俯身道:“妖界本是上古众神留下的后代之一,从远古时代便是自给自足,一向安泰祥和,并未有任何不利传闻。可妖界不妥消息传出后,仅月余时间妖界就覆灭了。”
“这三大妖王本就心狠手辣、善妒非常,妖界又多年不与外界来往,本就内忧外患,这不过是顺应天命。”
锦觅侧目,看向紫玄真人。紫玄真人自从跟随太巳仙人之后,多番进谏润玉进攻其余四界,且丝毫不顾后果,众仙家顾及太巳仙人当年护驾有功,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可这未免太过迅速了,似乎……”锦觅顿了顿,继续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水神你这是何意?”
“紫玄真人无需激动,小神不过就事论事,别无他意。”锦觅冷冷说道。
“你!”
紫玄真人本想上前与锦觅争论,却见润玉左手一抬,抑制了紫玄真人。再看太巳仙人给予自己的眼神,紫玄真人只好心有不忿地退了回去。
润玉看着锦觅,问道:“水神可有好建议?”
“如今该着重的并非是如何收服妖界,而是妖界覆灭对六界的影响。小神得知,妖界在覆灭之前,曾到凡间大肆捣乱,以致伤亡无数。那一介凡人,着实无辜。”
“妇人之仁。”紫玄真人打断了锦觅的话语,面向润玉道:“陛下,水神少有参与天界之事,这行兵打仗、占夺先机,不是感情用事可以解决的。”
听着紫玄真人这指桑骂槐、略带讥讽的话语,锦觅一肚子委屈。她自问资质非上乘,这些年多番苦练只为能做好水神一职。她可以接受被说能力不佳,但绝不能接受被歧视。若非顾全大局,她真想将紫玄真人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面烧一烧,看他还那么多话。
锦觅脸上与身体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一一收进润玉眼中,他垂眸,摆弄了一下那绣满银龙翔云图腾的衣袖,冷言道:“紫玄,如今这差事,你可是当得越发的好。”
未等紫玄真人的回应,润玉抬眸,斜昵着他:“竟能替本座做决定了?”
润玉敛容端正,声音平静却清冷严肃,大殿顿时鸦雀无声,紫玄真人立马甩开衣摆,下跪恭敬道:“陛下,臣并无其他用意,只为能壮大天界,助陛下一臂之力啊。”
紫玄真人虽应声回应,可眉宇间的闪烁,均落入润玉眼中,不禁心生疑惑。稍稍恢复神情,淡淡道:“妖界一事,本座早已有所调查,心中自有决断。”扫视全殿,继续道:“众仙家先退下吧。太巳与破军留下即可。”
“臣等告退。”
众仙家退出九霄云殿,在议论纷纷中散去。紫玄真人转身离去,经过锦觅身旁时,一道不屑眼神给予锦觅,未道言语便昂首离去了。
锦觅却并未理会,只是三顾回眸看润玉。是不是该将她与凤凰谈的事告诉小鱼仙倌呢?锦觅心想。
“嘘。小锦觅。”
一声细语唤来,锦觅回头,月下仙人正在九霄云殿门外探头探脑,右手挥舞着,示意她过去。
“狐狸仙,你在这里干什么?”锦觅走过去问道。
月下仙人往殿内张望了一会儿,问道:“下朝啦?”见锦觅点头,月下仙人便伸手拉起锦觅:“走,去我府上用膳。”
等润玉察觉望去,锦觅就已被月下仙人拉出九霄云殿,登上那飘动的云彩,一骑绝尘而去了。留下的只是锦觅不断回眸,与润玉张口未言的模样。
收起张望的眼神,润玉肃以神情,说道:“如水神所言,如今凡间秩序全无,实为危难。”
“陛下是打算相助凡间?”太巳仙人问道。
润玉点点头,对破军说道:“破军将军,你率领一支兵队,将凡间作恶妖灵捉捕擒获,务必保障凡间安宁。”
“是,破军领命。”破军抱拳回应道。
“太巳,你密切留意妖界,如有情况,马上来报。”
“陛下,可妖界……”
“太巳。”未等太巳仙人道完,润玉便打断道:“六界环环相扣、互相制衡,一界覆灭等同平衡被打破,一切将秩序全无。此事,万不可轻举妄动。”润玉说道。
见润玉心意已决,太巳仙人心中虽不满,可还是作揖恭敬回道:“是,太巳领命。”
体内一股热感又开始躁动不安,润玉微微蹙眉,握紧了拳头。
玄洲仙境
邝露盯着盒中几颗丹药,碧色圆润,如水般的纹路,指尖略过便能感受到浮在表面的寒气。忽然想起太上老君的忠告,邝露猛地缩回了手,额间惊出了几滴冷汗。
门外似有动静,邝露警惕地听了听,随即露出轻松神情。抹去额间汗珠,调整好神态,将那祥云寒玉盒轻轻盖好,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起身走出房门。
“紫玄真人?”邝露疑惑道。
紫玄真人揖揖手:“上元仙子有礼。”
“紫玄真人有礼。”邝露俯身回礼道:“今日不是与陛下商议妖界之事,为何只有你一人?”
“太巳仙人留下与陛下商讨,我便前来先候着他了。”
邝露明了的点头微笑:“那紫玄真人先前去偏厅等候吧,父亲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语毕,欲带紫玄真人前去偏厅。转身,身后一仙童正端着茶水,直直与邝露撞个满怀。邝露立马护着手中寒玉盒,却无暇避开那茶水,清凉感觉顿时洒于满身。
“请上元仙子恕罪。”仙童脸色大惊,下跪说道。
邝露顾不上已湿了的衣裙,伸手触摸那祥云寒玉盒是否安全无恙。紫玄真人瞄到邝露手中的寒玉盒,眼中一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又瞬间收起,毫无痕迹。
“你这仙童怎么办事的?毛手毛脚的。”紫玄真人怒斥道。
“小的是无心的,本是想替仙上更换热茶的。”
“还狡辩。”
“无妨,紫玄真人不必动怒。”邝露说道:“下次小心即可。”
仙童连声道歉,端着茶壶弯腰怯怯地离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邝露与紫玄真人同时闻声望去,只见太巳仙人在不远处径直走来。
“爹,回来啦。”邝露开口向太巳仙人唤道,紫玄真人向太巳仙人作作揖。
“是啊。”太巳仙人说道:“你怎么还在府中?你这衣服?”
“正准备回天界。”邝露拂了拂衣裙的水气:“爹与陛下商讨如何?”
“唉,别提了。你那个陛下,真不知说他是小心谨慎,还是畏手畏脚。如此好的机会也不出击……”太巳仙人毫无避讳地直言道。
“爹!”邝露紧蹙眉心,示意太巳仙人禁声,同时左手一挥,便让府中仙童尽数退去:“爹,您怎可如此说陛下,他是天帝啊。况且,陛下不是我的。”
“上元仙子。”未等太巳仙人回应,紫玄真人便开口说道:“您跟随在陛下左右,事无巨细皆处理妥当,迟早是陛下的人啊。”
“胡闹。陛下与水神仙上有婚约在身,你莫要胡言。”
见邝露言语中有几分怒气,紫玄真人便一脸嬉笑:“若是真要履行,这几百年来为何只字不提?怕是早已放下了吧。”
邝露微微一怔,握着寒玉盒的手加重了几分。紫玄真人见状,又继续道:“况且,纵观这偌大的天界,能获得陛下亲自晋封的仙家寥寥无几,而能同时获得恩赐仙府的,更是仅有您与破军将军。如此大的殊荣,想必陛下必定当您是身旁不可或缺之人,您怎可妄自菲薄呢。”
“紫玄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你在陛下身边,怎得都不会为自己争取机会呢。是不是要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出马啊?”太巳仙人说道。
回过神,见二人话语越说越过,邝露亦无心再回应下去:“邝露只愿一心侍奉陛下,别无他想,父亲与紫玄真人莫要再胡言乱语。”
邝露看了看天边,说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天界了。”语毕,邝露便俯身作揖,先行离开。
“你不换一身衣服啊?”太巳仙人喊道。
望着那飘在天边的一抹身影,太巳仙人恨铁不成钢:“我这女儿,要是有别人一般的心思,早就是天后了。”
“上元仙子心思单纯,聪慧过人,陛下迟早会发现这颗夜明珠的,您又何须忧心呢。”
太巳仙人与紫玄真人并肩步入正殿,分别落座于首座与客座,仙童各自奉上热茶后,便站于一旁伺候着。
“唉。”太巳仙人叹气道:“你是不懂她,一味的只会愚忠。”
“总比在陛下身边如影随形般的水神好吧。”紫玄真人淡笑道:
“哼。不要提她。”太巳仙人气愤道:“平白无故得了水神之位,仗着陛下的纵容肆意妄为、阴魂不散,若不是有她在,陛下与邝露早成其好事了。”
紫玄真人礼貌地微笑着,听着太巳仙人言辞激昂地控诉水神,反正这些年听得也不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不由得想起方才邝露手中之物,嘴角渐渐上扬。
离开兜率宫的锦觅陷入了沉思,自己离开璇玑宫的时候,不就是百年前吗。他竟比邝露发现的还早那么多,他是怎么撑过来的,锦觅心想。
眼泪模糊了锦觅的双眸,心又开始痛起来。这么多年,他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可她呢,说是朋友,却从未真正关心过他半分,与当年误会他的那些人又有何区别呢。
走至璇玑宫宫门,锦觅回想着太上老君的话语。
“仙上,如今,怕是只有您能帮助陛下了。”
“陛下毒气攻心,火气入腑,丹药虽能缓解他发病症状,可那寒玉盒却是把双刃剑,若无至纯或与其相符的灵力渡与丹药,长久下来,只会适得其反。”
“上元仙子修为虽已是极好,可她并非修炼水系术法,始终无法与之匹配。而仙上您真身乃是一片霜花,与陛下同为修炼水系……”
脑海中,太上老君的一字一句皆在环绕。低头,水青色的法术缠绕在指间,以自己的能力,真能帮到他吗?锦觅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
“陛下!”
一声呼喊惊了锦觅,她快步往润玉寝宫奔去,推开门,邝露半跪在床旁扶着润玉,而润玉捂着胸口处,正坐于床边痛苦万分。
润玉缓缓抬头,定眼看清来人,深吸了一口气,茫然失措。捂住胸口的手越发用力,衣领已被攥出皱痕,他直瞪瞪地盯着锦觅,强忍着身体不适,口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觅……”
一个箭步来到润玉身旁,锦觅同坐在床边扶着润玉,同时对邝露说道:“邝露,去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邝露呆了一下,随即起身点头离去。关门时,邝露犹豫了一刻,可在门缝间看见润玉紧紧握住锦觅的手,她垂眸,终究还是关上了那重重的大门。
“来,躺好。”锦觅轻声细语,松开了被润玉紧握的手,轻托着润玉后颈,好让他慢慢躺在床上。
“觅儿……”润玉有气无力地唤道。
“嘘,不要说话。”锦觅温柔地看着润玉,作出噤声动作。调整好自身气息后,手中仙法施出,几缕青烟慢慢灌输进润玉胸膛。
润玉感受到一股清凉气息由胸膛开始蔓延,身体的不适让他无法再抗拒,他闭上双眸,全然接受锦觅的灵力在全身游走,同时谨慎地运功。片刻,体内冷热交加的感觉渐渐减弱,呼吸开始匀称,脸色也褪去了苍白。
见润玉缓缓睁眼,锦觅稍微松了一口气,收起指尖仙法,坐到润玉床边,关切道:“可感觉好些了?”
润玉双手撑起身子,盯着锦觅,微蹙着眉头:“觅儿……”
“好些了吗?”
见锦觅坚定的眼神,微怒的语气,一向霸气的润玉竟露怯了:“好……好多了。”
见他脸色的确恢复了许多,锦觅才真正放松。仔细一看,伸手至润玉额间,抹去那残留的汗珠。
“你为何会在此?”
“你为何不告诉我?”
两人对望,一阵沉默。看着润玉憔悴的脸庞,锦觅心又痛了起来。慢慢地,指尖从额间滑落,掌心覆盖上润玉脸颊:“这么不信任我吗?”锦觅心痛道。
润玉又喜又惊,不自觉地抬手握上锦觅的手,这是真实的她,清醒的她,他脑海中不知出现多少回这样的情景了。可当他看清锦觅脸上的表情,这是同情吗?怜悯吗?润玉垂眸。
“小事一桩,何须宣扬。”润玉稍稍别过头,将锦觅的手拿下,同时缩回自己的手。
“怎么会是小事?”锦觅激动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我全部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撑得那么辛苦?”
润玉蹙眉,双手紧攥成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理应承担这一切后果,他从不奢求得到她任何回报,可他也决不需要她的恻隐之心。
“我是天帝,是这天界的主,若此事外传,岂不是让他人有了乘人之危的心。”润玉依旧别着头,不愿正视锦觅。
是啊,她怎么可以忘了他是天帝,锦觅恍然大悟。当时六界尚未稳定,他摒退左右、独自承受,为的就是不让他人得知,好让六界都认为天帝强大无比。如今妖界覆灭,冥界虎视眈眈,凡界混乱不已,他便更要撑住这偌大的天界。
锦觅低头看着他的手,伸出左手,到了半空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上了润玉的拳头。润玉猛地回头,对上锦觅似水般凝望目光:“我会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别人。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会陪着你。你不许拒绝,不可逃避。”锦觅望了望窗外,回头继续说道:“快换件衣裳,我先去九霄云殿等你。”
未等润玉回应,锦觅便起身开门离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润玉迷茫了。房间内,依旧留有她丝丝香气,手与脸颊也留有她的温暖,全身也被她的气息包围着。究竟是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亦是他痴心妄想黄粱梦?
旭日升,天空晨光熹微,云彩绚丽,如彩虹般,装饰心中最柔软的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