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很冷,哪怕有阳光,依旧叫人觉得透心凉。
这两天,又下过雪了,冰天雪地里,连鸟声都冻结了,天地间一片肃然大静。
玲珑跟着小巫去书房,据说那混蛋在那里接见她。
投身走进风里,她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咯滋咯滋作响,脚上穿着一双加厚的绒靴子,是陈妈给的,里面上了绒,很暖和,只是……
“怎么样?这鞋,合脚吗?”
走出浣洗院,那小巫盯着她的脚看了一眼,奇怪的搭讪起来。
“做工奇差!”
她淡淡丢出四个字,领头走在前。
小巫打住步子,无语望天,眨眼。
这鞋,是他那位爷交代下去让山上手工最好的大娘赶出来的,得到如此评语,他无话可说了——这小小丫头片子啊,还真是比大小姐还大小姐,真真是逃剔,真真是娇贵,真真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再想自己家那位大爷,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偏就对这个有夫之妇动了那么一点心思,十八年以首次心动,遇上一座冰山,真是可悲可叹。
*
所谓的书房,是一间竹庐,还没走近,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似乎有一帮子人在那里热热闹闹的说着话。
门推开后,玲珑被小巫挤了进去。
一阵暖暖的松子香就扑面而来,房里坐满了人,老老少少,有说有笑,还有几个娃娃满地跑,看到他们进来,几个阿婆阿公直叫小巫过去嗑松子。
有几个秀气的姑娘直往玲珑身上瞄,又不自觉的往另一处偷偷探看了几眼——
玲珑虽是布衣素颜,但依旧清丽亮眼,哪是她们这些丫头片子可以作比较的,谁和谁配,那是一目了然的事,姑娘们的眼神忽就颓然起来。
灰袍裘袄的裘北站在书桌前,手执狼毫,正往大红对联纸上写着什么,神情极度认真,那临摹的姿态全不像玲珑所认得的那个野蛮横行的男人,眉眸之间,竟流露着几丝世家公子才有的优雅之姿。
哼,抢匪而已,也学贵人在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寨主,玲珑姑娘来了!”
“嗯!”
裘北没抬头,用尽笔力将最后一个字儿写完,低头将那笔迹吹干,才抬头淡淡瞟了她一眼,别开她脸时,脸上的笑容明显深了,但见他捂着手心,对那一个个瞅着玲珑好奇观察的寨民拍起来:
“这样子吧!你们要的对联呢,这个月里我给你们写好,每家一张,到时候,让小巫通知大伙来把对联拿去……今儿个,我也想不出那么多来,就暂时不纷发了,天色呢也不早了,大伙儿就此散了吧,回家早些烧了饭,吃暖和早早睡……对了,外头路滑的厉害,出去时都悠着点,小心摔了……”
他扬扬手,示意他们离开。
房里的一干老少,就此一哄而散,只余下一室松子壳——
这混蛋,对他的寨民,倒不是一般的好,居然用上好的松子来招待他们:在他们面前,他不摆一点点架子。
人走了一个干净,裘北这才把目光落到了玲珑身上,留意了她身上那一身打扮,和寨民差不多,不再像大小姐似的高高在上,让人觉得距离感老强老强。
他不觉一笑,手一挥示意小巫下去。
小巫瞅了他们一眼,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闹起来,但还是出去了,顺带把门带上,没走完,就守在门口。
裘北将写好了的对联晾到边上,慢悠悠坐到竹椅上,然后,懒懒抱胸打量:
“身子好的差不多的吧?”
气色还有点差,和刚刚来山上作比,显的有点苍白,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死不了!”
开出口来,语气又冷又冲,立马能把人给激怒了。
裘北白了白眼,这脾气啊,怎么还是这么臭?
最叫他气愤的是,自己怎么就对这样一个臭丫头念念不忘了呢?
忍一下!
“读过书是不是?”
他继续发问。
先前时候,他有把小胖妹给招过来询问有关这丫头的事,据说这个臭丫头能讲很多有趣的故事,还教她识字来了!
在山寨上,识字的,没几个,在整个北部,女子都极少识文断字的,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极少有人懂文理章法。他的师妹平姗,也只稍稍识过几个字,但并不精于此道。
话说君墨问乃是名扬天下的文武全才,他的女人会识字,不算离谱!
“关你何事?”
冷冷一句,就像他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似的,能把人一棒子打死。
裘北不乐意了,脸一沉,不由得噌的站了起来,直直跨了过去。
玲珑看着一凛,连连往后退。
裘北呢,连连往前逼近,直逼的她退无处退,背脊骨直挺挺的靠在木板墙上,他的手才猛的拍到她头顶上撑着,那黑沉沉的脸孔压了下来,带着恼怒之色,直盯视着:
“臭丫头,不把我惹火你是不是不甘心呀!非得败光我的好心情你才乐意?我告你哦,要是我发了飙,倒霉的就是你。
“你别以为发出话来说自己嫁过人了,就能避开一些什么。所谓的寨规,全是爷我拿来整治下属的,爷要是乐意了,能直接把你解决了,谁敢哼半句?
“听明白了没,爷可不管你有没有嫁过人,更不会在意你的男人是谁。只要是中意了,直接拖上床,所以,你别在下面做小动作……爷不在意,更不吃这一套!”
淡淡的松子香伴着他的气息喷上来,是他刚刚吃松子了,还是他身上本身有这样一种淡淡好闻的气息?
她皱紧秀眉,咬牙怒瞪。
哈,这混蛋,真看中她这副臭皮囊了?
并且还是特意来叫板叫穿的!
“我是有夫之妇,鬼主大人,你非得这么无耻吗?”
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啧,又骂他无耻?
裘北死死的瞪着。
对,他是有点无耻,怎么就对女人动了那么一份奇怪的心眼,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疯。
但他还就无耻了,你能拿我怎的?
裘北咧眼一笑,近距离看,啧,这脸蛋,细致的看不出一个汗毛孔,那长长的睫儿啊,弯弯卷着,在那里轻轻抖动,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玉兰香,幽幽然沁人心脾——
他忍着去捏的冲动,挑衅的扬眉:
“横竖已经戴着这个高帽子了,爷我还怕什么?”
“你……”
她扬手素手,想就赏他吃个巴掌。
裘北似早有预料,随手一挡,反手将她的手牢牢抓住。
她一惊,另一只手也挥了过去。
他一笑,随便一捞,将那只手也控制了。
女人的力量远远不如男人,再加她的内力全叫软骨散悉数化了,哪能在他这个武林高手面前有什么大作为。
她怒极,亮闪闪的贝齿都龇露出来,他却咧嘴笑,轻轻一用力,将她拉了过去,还故意屈解道:
“原来你想投怀送抱,嘿,那爷如你所愿……”
哟嗬,还敢揩油?
“你给我滚蛋!”
玲珑怒气冲天,提起膝盖就往他的命根子上撞上去。
“啧,真是泼妇!还想害我断子绝孙?”
他早早发现了她的居心,灵敏的将她那意图不轨的脚给挟制住,反过噌噌两下,点中了她的穴道。
玲珑只觉身上一麻,就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还能说话。
“你想做什么?”
她又气又急。
裘北对其眯眯一笑,眼神何其可憎,扶了扶她的肩,歪着脑袋,用手指捻着鼻翼,神情痞痞的道:
“你猜……”
还没猜呢,下一刻,他一把抱起了她,竟往书房后的小房间而去。
那边放着一只小床,垂着精致的轻纱,床边放着木盆碳炉,正烧的旺,也不知在烧什么,将整个房间薰的香香的。
玲珑眼底里浮现了急乱之色。
“裘北……”
她厉喝。
大白天的,他想做什么?
他已将她放到了床上,只是坐着,没有将她压住,一双邪恶的眼,闪着“恶心”大笑,却放开了她,一步一步往后退。
“你在紧张什么?我又没拿你怎么着真是的,你的心思怎就那么邪恶?”
他嘻嘻在笑,就像一个顽劣的大孩子在逗弄自己的宠物。
于是,玲珑搞不明白了啊,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呀?
她看到床的对面,摆着一张桌子,桌角上,放着各种颜料,桌面上横七竖八摆着一些了画轴,另一个角上的笔架上还搁着几支型号不一的画笔……
角落里,一团团废纸团扔的满地都是,看那光景,似乎都是一些失败之作,有些被撕成了粉碎……
裘北站到书桌前,先磨墨,再调色,那手法相当熟练。一番调试后,他执起细毫,冲几乎怒发冲冠的女子嘻皮一笑,故意激她道:
“美人衣半解,最最勾人魂了,你等着,我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你画出来,让你看看有多妖精……”
那天晚上这混蛋轻薄她的画面,忽就从眼前掠过,原来快要沉寂的怒气,再度被勾了上来,瞧,她的眼里都要冒出火花来了。
那边,裘北看着却是扑哧一笑,似乎觉得很好玩。
“小小人儿,怎有那么多的怒气?真是服了你了!”
他摇摇头,将桌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拂到了地上,铺平了一张大宣纸,便依着她这怒容,笔尖轻轻浅浅一勾,她的体态神韵,随着他的意念,悄然跃于纸上……
一刻钟以后,大功告成,那混蛋取了那一幅画,另外又抓了一卷在手上,走到她面前:
“要不要看看,你在我眼里是怎么一种妖媚。啧啧啧,简直就是狐狸精转身……”
“裘北……”
磨牙啊!
这混蛋又想到什么鬼主意来羞辱她啊?
“哎!我在我在,我又不是聋子,你叫那么响做什么,很容易让人生出误会来的!”
“你……”
“别废话了,先让你瞅瞅吧!”
“不看!”
唰的一下,他已经翻过画卷,一个怒美人就这么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底来。
芙蓉榻,美人如画,恨眉横,凶眸生寒霜,脸微霞,纤纤下巴怒挑,气焰嚣张……
颜色分明,棱角清晰,神态逼真,栩栩如生。
哪是什么淫画,活脱脱就是照着她的生气的样儿勾勒出了一个俏冤家。
“这是你生气的模样……
“瞧瞧,多漂亮一个俏丫头,可惜,老爱摆出这种仇深似海的模样。
“玲珑,我们之间貌似没怨没仇吧!你干嘛就非得绷紧一张脸,故意给我脸色看?
“那番里,老马有意栽你赃,我都有替你把事摆平了。我若真是恶人,你还能这么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
“难道你就这么蠢?
“以后,别跟我对着干了好不好,我们和解成不成?
“我很想看你笑的模样!”
他忽然就柔下了声线,从那画卷后探出半张很阳刚的笑脸,轻轻的问,眼神是如此的诚挚——没有捉弄,也不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