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带何人?又因何带人呢?”江折问。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先说第一个,成么?”
左右秋日里夜已长了,江折也没什么睡意,便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
“那天,我看那丫鬟给我娘端汤,就跟她玩笑,说讨一口给我吃吃行不行。没成想她直接就变了脸,说什么也不肯给我,后来抬手打翻了汤盅,我还挨了娘好一顿数落。”
“或许汤里真的有什么,”江折说,“会让人发疯的东西。”
“我娘疯了,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江折没回答他,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弄疯一个宜信公主,或许是涯渊对大启底线的试探,他们想看看,如今的大启,到底有多硬的底气。倘若大启听说此时勃然大怒,他们便将罪责推到丢了孩子忧思过度上,倘若大启不发一言,他们便准备再试探试探。
现如今,距离宜信公主发疯的事传到临沧已经有了十几年,恐怕这次……他们是不准备叫我回去了。
江折眼中猛然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花自闲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往后倒,问:“梦间?”
“没什么好处,不过是在试探圣上能忍到什么地步罢了。”江折察觉到自己方才神情不对,伸手拉住了往后的花自闲,“待会掉下去了。”
花自闲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到了床榻外面,就快仰过去了,心有余悸地往里挪了挪,正撞到江折身上。
“行了,这床也不宽,里面还睡了个人,你往里坐一点。”江折说着,揽着花自闲的肩膀把他往床里拎了拎。
花自闲侧身倚着他,问:“怎么试探?”
“宜信公主,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江折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疲惫:“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当年涯渊向大启请求和亲的时候,正巧先皇膝下无女,便商议择大臣之女中德才兼备者封公主,远嫁涯渊。”
“一番甄选之后,只剩下三人,当时的户部侍郎莫鹤违的女儿莫盈,太子太师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姑,还有一个就是兵部侍郎姜致奉的女儿姜嫆。”
“我姑姑不愿意,我祖父祖母,我爹,乃至皇上挨个地劝,寻死觅活的只是不乐意,最后给劝到魏家去了,便只剩下两个人了。”
“莫盈和姜嫆两个人,其实皇上看着都不甚满意。莫盈我还是见过的,如今是合衷王妃,生得有些艳丽,即便是如今四十多岁的年纪,也能看得出年轻时艳若桃李。而你娘呢,我却是不大清楚为什么不满意,听老人们说,是说兵部侍郎家的女儿太过英气,总觉得不大合适。后来还是她自请远嫁,便封了宜信公主,她父亲也就自贬竹州。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江折说完,有些戏谑地看着花自闲。
花自闲咬了下嘴唇,说:“你就知道敷衍我。”
“去一边去,前边一排哥哥争着抢着宠你,你上我这儿来找什么乐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扯了事来糊弄我。”江折在床上躺下,旁边的花尽误已经蜷在被子里睡熟了,时不时打一声细小的鼾。
“我没哄你。”花自闲皱着眉说,“虽然嫡子在涯渊地位卓然,可有嫡庶之分势必兄弟众多,都是牵扯着利的,又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是想在父王面前好看罢了。”
“哼。”江折闭了眼,没理花自闲。
花自闲自顾地摇晃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动,便嘟嘟囔囔地说:“好吧好吧……你个人精……我说还不成吗……你快起来……”
“都这么晚了,说什么啊,”江折懒洋洋的,闭着眼把垫在头低下的被子扯开连头一起盖上,“早点睡吧。”
花自闲咬了咬牙,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里,江折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显得格外亮:“你这屋里有东西?”
“隔壁有父王的暗室,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里面。”花自闲说,“他的手伸得长,我身边又都是他的人,涯渊又一直都有些大启看不起的风俗,我也说不了什么。”
江折眼里的光闪了闪,不知想到些什么。
“他这次准备送些人到大启去。”
“送人?”
“对,就是送人,送几个戏子,其实就是细作,我这几天有意亲近你就是他让我办的。跟你亲近些,到时候好开口送人。”花自闲飞快地说着。
“呦,你这已经差不多成功了,怎么又说出来了?”江折的声音显得一点都不着急。
“涯渊要造反,”花自闲轻声地说,“和大启里的某些人已经通了气,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谎称我母亲发疯大抵是给他的暗号。”
黑暗里,江折轻轻点了点头:“都送谁?”
“就是府里养的人,到时候他会让你看着挑,挑几个都成,”花自闲摸索着抓住江折的手,“我只求你把软儿挑走。”
“这又是为什么?”
“一来,软儿毕竟不是那些没爹没娘王府找回来的孤儿,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王府一气。我也教了他一些日子,是非曲直他是能分清的,只是在亲王面前装得唯命是从罢了。二来他没学过如何刺探消息,只知道怎么传信儿,若是去了,定然会是几个细作里中转的人,拿到的东西最多,按他的份位,也应该最全。这三来呢,我方才说过,涯渊狎脔不犯法,软儿生得那样好看,我怕……”
“那你自己呢?”江折凑近了花自闲,“你自己就不怕么?”
“我?大不了喝上两坛子烈酒,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过去了,我怕什么?”声音里带了笑意,“软儿没这个毛病,我怕他死得难受。”
“这样啊,”江折半叹半念道,“我现在能问问,你到底是谁的人了么?”
花自闲呆愣了半晌,呢喃道:“我是……是父王的人,”眼睛无力地垂下去,有些悲哀,有些绝望,“我脖子里埋了一根线,只要父王想,那根线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你不怕死。”
“可我不想死。死生……亦大矣,我又不是圣人。”
江折伸手揽住他的颈项,凑到他耳边说:“你愿意做大启的内应吗?”
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花自闲张口应道:“怎么做?”
“盯紧王妃身边的人。王妃,一定是一个关键人物。”
……
“不能直接让圣上查么?”花自闲觉得江折说的事有些繁琐,便问道,“直接排查,不是快得多么?”
“无凭无据,更容易打草惊蛇。当今圣上不是个不动声色的人,一时忍得过去,长时间查不出来人,他会滥杀无辜。”江折笃定道。
花自闲盯着江折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问:“你今年,当真只有二十?”
江折无奈:“当真,我不是什么永葆青春的老妖怪,不会骗你的。”
“好。”
花自闲轻轻地交付了自己的信任。这一交,已然押上了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