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头上,启国的使团抵达了涯渊。身为启国的番属,涯渊国王花悯亲自将使团接入国境。
说是使团,其实算上随从一共不过二十余人。然而涯渊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是因为其中有一个人是启国的丞相。毕竟邦交与岁贡等等令花悯上心的事,那位丞相大人不疼不痒地说上两句,就有够涯渊受的了。
大启的使团打涯渊北界进了涯渊,花悯身为一国至尊,早早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涯渊与大启的边境小城馥城北门迎接。
使团为首一人骑一匹星眉枣红马,窄衣箭袖,一身利落的武将打扮。
“大启使臣屈尊到此荒蛮之地,小王不胜感激。”花悯赶紧迎上去,同马背上的人打招呼。
那人一勒缰绳,滚鞍下马,插手施礼:“涯渊王不必多礼,微臣方宁,多有叨扰,万望国王恕罪。”方宁,正四品竹州都司,是这次到访使团的二把手。
不是江大人啊。花悯不禁有些失望,脸上却没表现,笑着将这浩浩荡荡的使团迎进了馥城。
使团中三五个骑马的人纷纷下了马,余下的人皆是步行前来,倒是没有车辆,省了好大的事,却让花悯心里犯了嘀咕:没有车架,那位丞相大人难不成是骑马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骑着马如今正牵着马的几个人:一共四个人,一个是刚刚说话那都司方宁,一个身着护卫衣裳,另外两个却都是文臣打扮,看不出哪个是江大人。
前面这个?按理说是,走在前面,定然该是一团之首,可这位,看起来也就刚刚弱冠之年,未免太年轻了吧?后面那个年纪倒像,却不明白为何江大人要走在后面?
“涯渊王殿下,您看什么呢?”走在前面那个文官突然问。
“看看阁下一行几人,如何安排处所。”花悯到底是个国王,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住,笑着答道。
“噢。”那人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没再搭话。
“诸位,远来是客,从都城临沧到馥城一路风尘仆仆,还请几位在驿馆歇下,明日一早再前往故涯。”馥城面积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驿馆,花悯在驿馆前停了下来,招呼众人进驿馆休息。
方才问话那人低声跟万宁打了个招呼就进了驿馆,还牵走了万宁的马。
花悯略略定了定神,猜测另一位年长些的应该就是江大人了。
果不其然,他听见万宁说道:“姜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多有辛苦,早些歇息罢。”
被他唤作姜大人的文官笑了笑,提袍往驿馆里走去。万宁又指挥着余下的人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把马喂上,这才准备进驿馆休息。
正巧驿馆里出来一群人,和万宁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撞得不轻,一抬头看见万宁,乐了:“万都司,您怎么来了?”
万宁一愣:“二王子?”
涯渊二王子花自善,是个十分出色的使臣。屡次出使大启,不论是涯渊有求于大启还是协商调整岁贡,都能让他办得稳妥,即便是大启再不想让的利,也能让他的一番游说说下来。
万宁是竹州都司,竹州正在馥城以北,是涯渊到临沧的必经之地,他与这位二王子多少算个老熟人。
“这不是听说万都司要来,出来远迎您嘛。”花自善乐呵呵地应道,侧身介绍身后几个人,“这是五弟自浅,七弟自昔,后面那个是堂弟自崇。”
“见过诸位王子。”万宁行了个礼,又同花自善不痛不痒地攀谈了两句,先行告退离开。
万宁走了,几个王子凑在一起聊着天往外走。除了花自善,剩下几个都是二十出头,还是爱说爱闹的年纪,是以一路走得颇有些闹腾。
“对了,”花自善扫了这几个弟弟一眼,问,“怎么没见自闲?”
“他呀,早出去了。”花自崇应道,“说是上次在馥城买了种点心,老五喜欢吃,去给老五带点。”
“你们还是这么宠尽误啊。”花自善笑了笑。
“嗨,这不是他最小嘛,也不知道他父母是谁,见天儿的父王也不叫他出府,可怜见的。也就老四心软还想着他,大哥二哥可从来没管过。”花自崇摇了摇头。
“那你呢?”花自浅插话道。
“我?”花自崇一脸苦笑,“他可不待见我,见了我就跑。”
“还有这事?我听自闲说他挺乖的啊。”花自昔促狭地笑了,“三堂兄,你是不是欺负过人家啊?”
“胡扯!”花自崇伸手就要打花自昔,花自昔连忙闪开,又被花自崇追上。几人一边走一边打打闹闹,花自善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几个弟弟,实在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口中提到的老五名叫花尽误,名义上是礼亲王花慎的五儿子,可看他这名字也知道,他并非王室骨肉,入不得族谱的。
说起花尽误的身世,还是颇有一番曲折的。简单来讲,就是礼亲王妃痛失爱女,正巧花尽误长得同那丢失了的小郡主十分相似,于是便收进了礼亲王府做义子。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个义子实在长得与礼亲王太过相似,眉眼神态又极像王妃的模样,所以他到底只是个义子还是另有隐情一直都是涯渊贵族猜测的话题。
即便是王室成员,也仅有极个别人知道花尽误的真实身世。
放下这群打着接待使团的名义跑出来玩的王子们不提,再说回万宁。告别了几个王子,他却没去给他安排好的房间,而是径直去找了同他一起来的年轻文官。
那人正坐在桌前沏茶。
“江相。”万宁进了门,见他背对着屋门,便喊了他一声。
这个年轻的文官,便是如今大启唯一的丞相——江折。
“万都司,坐。”江折转过身来,给万宁倒了一杯茶,“怎么了?”
“无他,只是大人如此瞒着涯渊国王……”万宁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来,“我不敢托大,不过毕竟虚长几岁,如此行事,只怕有碍于两国邦交啊。”
“谁也没告诉他们我是谁,”江折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点轻蔑的表情,“由他们猜去,我倒想看看,他们占着涯渊这么一片好地方,哪里来的脸年年要降岁贡。”
万宁一时无话,只得点了点头:“还有姜知府的事,我还没同涯渊国王提。”
“那没关系的,先喝茶,”江折把茶碗递到万宁手边,“涯渊不一向由亲王接待使团么,怎么到了这一辈儿,还改了?”
“这事说也奇怪呢,今年怎么这般劳师动众的。”万宁接了茶一饮而尽,将茶碗放在桌上,在江折对面坐下了。
“姜知府当年为了女儿自请降官,正二品大员一下降成从四品的知府,也是用心良苦。”
“不过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莫说竹州,就是在涯渊,也见不着女儿啊。”万宁接过江折的话,叹了口气。
“你们知道么?”江折突然压了压声音,“姜知府的女儿,姜嫆,疯了。”
“什么?!”万宁大惊,“几时的事?”
“十几年了,我小时候就听说了,”江折皱起了眉,“怎么?竹州离涯渊这么近,不知道?”
万宁半天没说出话来,似乎是在找自己的声音:“那……那……姜知府都这么大岁数了……”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没办法。”江折抿了一口茶,“怎么疯的,不知道,疯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我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大启嫁出去的女儿,即便不是皇室之女,当年也是封了宜信公主嫁过去的,涯渊岂敢?”
“您是怎么知道的?”万宁又问。
“这事说来话长,听说跟礼亲王的义子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