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姐张凤贤离开村子的那天天气格外的晴朗,空气中没有一丝灰尘,阳光洒在黄土高原的每一寸地方,在浩瀚的天空中,直射的阳光形成了一道道的流苏,整个天空蔚蓝的有点空灵,一尘不染,广阔无边,此时的季节已是初秋,天气也已经消去了盛夏时的酷热,变得凉爽宜人,在一早一晚的时候,还得穿上外套才能抵挡的住高原上巨大的温差。
道路两旁成片的玉米林子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伴随着风的到来,抱着已经接近成熟的玉米棒子摇曳着身姿,像是一个身怀六甲却风韵犹存的贵妇,雍容华贵,村口的白杨树的叶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笔直的躯干直直的捅到了天上,像是一排排侍卫一样,站的笔挺。
我大姐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格子衬衣,外面套着带着帽子的暗灰色卫衣,下身穿的是一条牛仔裤,紧绷绷的,将身体的曲线显露的一览无遗,鞋子穿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且干练,浑身穿着刚买的新衣服,一下子将我姐这个一直生活在村子里的土妞儿打扮的倒是和城里的姑娘有几分相似,不管思想上有没有差距,但是外表上现在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城里人的意思了。
我们一家人站在村口等着今天班车的到来,在我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在这离别时刻,一家人反倒是一时语塞,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离别是最让人难过的,但是我们的生活中处处都充满了离别,我爸我妈也愣愣的站在那里,仍凭着风吹在自己的身上,时不时的用不舍的眼神看着旁边英姿飒爽的我大姐,而我大姐却尽量的不去看他们,我知道他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的念想,一心软害怕自己不想走了,轻飘飘的风刮着,给这个送别的气氛添加了一些凄凉,刷啦啦响的树叶子也在头顶不断的奏着乐,安静了没多久,我妈又开始说那些说过几十遍的话。
“风贤啊,出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攒钱,别担心家里,没钱了给妈捎个话儿,妈叫你爸捎给你”
“出去打工别和别人较劲,别和别人闹不愉快,腿脚勤快一些,外面不像家里那样没人管你,出去一定要好好听话”
“记住一定要吃饱,吃的不好一点没关系,一定一定要吃饱,别饿肚子,十天半个月给妈捎个信儿”
“有多余的钱就自己攒着,出去给自己置办点东西,女孩子家大了多打扮打扮,别还和个村姑一样”
“别和城里那些二流子混混在一起混,要好好工作,走正路”
“不要担心家里,想家了就请假回来看看,别憋着,没钱花了,或者遇到事情了,记得给家里说,别一个人死扛,平时没事的时候给自己准备点药,防止有个头疼脑热的”
“哎呀,行了,娃这么大了,懂事了,你都说了几十遍了,人总要长大的嘛”我爸站在一旁对我妈说道。
我妈说着说着就掉下了泪来,又害怕我姐看到,背过身去用袖口抹着眼泪,那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庞被眼泪浸的通红,我姐也是背对着我妈站着的,此时的她眼睛早已经泛滥的不成样子,也在用袖口抹着眼泪。
“哎呀,你看你们娘俩,舍不得就不要让走了嘛,哭哭啼啼的”我爸又说道。
这时候我妈才转过身来,哽咽着说道:
“不哭了,不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她走过去牵住了我大姐的手,然后看着我大姐那哭红了眼睛的脸庞,那种深沉和不舍是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而我和我二姐相对而言就没有我妈那么敏感了,可能是我们还小,根本不懂为人母,为人父的那种对孩子的感情,我们两个单纯的只是认为我姐是出去闯荡,是出去谋生活,这没有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此时的离别也只是暂时的,而且应该在一年后,我也会踏上这条离别的路,独自去市里面求学,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而且离别不正是下一次相聚的开始么?这么想那就好受多了,但是说我一定能去市里读书还为时尚早,听说清河市里的实验中学门槛之高,令人咂舌,我真的不敢保证我可以考的上,要是考不上,一切的幻想都将是泡影,我也要和我姐,还有村子里大部分孩子那样,去镇上的中学读书,什么理想,都是无稽之谈。
村子里和我大姐关系好的那些女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村口,来给我大姐送别,她们是非常羡慕我大姐的,能有机会去市里打工,去自己挣钱,而他们留在村子里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极有可能也会像自己的父母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和耙子锄头打交道,为了那几颗玉米谷子而犯愁。
“风贤,你出去混的好了,可不要忘了姐们儿”
“风贤,你要是觉得你那里打工还行的话,记得把我也招呼过去,我也不想在村子里待了”
来送行的那些我姐的朋友和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我姐也一一给她们回答,之后这些女孩子之间相互的搂搂抱抱了一番,很是让我腻烦,哪里来的那么多矫情。
汽车冒着黑烟轰隆隆的使进村口,又经过一番嘘寒问暖的道别,我姐便坐上车随着路上冒起来的黄尘渐渐的远去了,看到我姐坐在了车上,我妈又开始抹眼泪,哭哭啼啼的对我爸说道:
“凤贤一个走了,我真的不放心,我说让娃别去,别去,就留在村子里,你就让出去”
“哎呀,你咋行了,一天尿水子流上没完没了,娃娃出去闯荡了,又不是去干啥了,走了还回来了嘛,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爸非常不耐烦的凶道。
我妈看到我爸这样,也压低了哭声,不敢再说话。
直到看着汽车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们才扭头往回走,我们一家人都低着头,很是失落,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别,让我们相顾无言,这时,刘高德拄着拐棍儿,一撇一撇的朝这边走来,由于腿瘸,他走过的地方,在黄土路上画出了像是什么爬行动物留下来的环形痕迹。
“厚土,凤贤已经走了?”
“走了嘛,咋了?你有什么事?”
“没有嘛,我一天闲驴一个,能有什么事,我是打算送送凤贤娃,但是你看我这走路,慢的跟头老牛一样,没赶上”
“没事,没事,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然后一群人也没在说话,刘高德也掉头跟我们一起往回走,由于刘高德走的慢,渐渐地被我们甩在了后面,我爸在后面陪着他走,我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俩说话的声音。
“厚土,你看把你的大女子凤贤许给我家政风,你看咋样?”
我爸说话的声音低沉,我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随着我们时间的推移,我们和刘高德的距离越拉越远,慢慢的也完全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了,而且我也没有心情再听,磨磨唧唧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