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复思量她此话的意思,一时竟忘了时辰。直到小仙侍来敲门我才想起该动身出发了。
试场的周围坐着前来的众人,我瞥见流景,大哥,突然发现云华神君也在。我匆忙走过,没敢看他的眼睛,却觉一道视线黏着在我身上,我整了整神色,他离我这般远又如何认得出,索性冷眼回了他的注目。他一挑眉,显然是讶异这个所谓的替身与我竟是这样相似,眼神和缓了几分,倒没先前那般审视的意味。
“今日比试,冉蘅与秋白潋。”
我站在比试台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莫名有些紧张,她若是错过这比试,也好过在这出现,昨日的事……实在乱透了。
比试即将开始,我等了许久终于在沿路的尽头看见她的身影,她见上我面色还是略显镇定,身上的衣裳虽干净整洁,可发丝上却有泥屑。
我注意到她拿剑的是左手。
“比试开始!”
“慢着。”胥离突然出声打断,众人皆看向他,我亦不解他是何意,他挥挥手,后面走上来一个端着酒盏的小童。
“青丘的规矩,这比试前都得喝杯酒以示和气,昨日我未曾到场,是怠慢了,今日请二位务必给我这个面子弥补一番。”
另外三位长老点头首肯。
“二位,请。”
小童端上酒,众人皆是见证,我不疑有他,举杯喝下,秋白潋看着那杯酒,迟迟未伸手,面色一片煞白。
“怎么?秋白潋姑娘不愿给青丘这个面子。”这话一出,场下躁动起来。
这是为何,我看向青丘的众人,他们的眼里似乎含着着怒气。
他们在愤怒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秋白潋松开手里的剑,剑身砸在地上发出脆响,她举起那杯酒,缓缓喝下。
“如此甚好。”胥离说道。
我与秋白潋各站两处,她左手持剑显然不是很稳当,她走近我几分,用只能彼此听到的声音说道:“冉蘅,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自诩看不上我使用卑劣手段上位,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你觉得我背后的他们是肮脏的,可你们琅山就是全然干净的吗。”
“琅山从不残害无辜生灵亦不屑耍阴险手段,而鬣狗一族,蚕食同类,臭名昭著如何能与之相较。”我举起剑对着她的胸口。
“那我问一句……今日的你是谁?”
我顿时不知如何作答,纵使我早已明了,可她这般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我四下看着,他们似未曾注意。
“昨日的你又是谁,我若杀了你,又会有多少个你。”
“秋白潋,你做不到。”我划出一道光弧阻止她说下去,她左手挥剑,挡开。
我几次出手,她只能勉强抵挡。
她说我害怕了。
我只是不容许琅山被蒙上污名,所以我不会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
她始终不伸出自己的右手,也不施法,只是挡着我的攻击。
“你若是不敌,可以下场,也少受些苦。”
“好。”她抬眼看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晃过我的眼睛,我后退一步,她果然还想着这些阴毒的招数,昨日亦是,生生害了那人的半条性命。我抚摸着冰霜的剑身,上面泛起细细的光,如箭雨般炸开,秋白潋的剑脱出手去,未及闪躲,生生受了这一招,身子一歪,半跪在地上。
我慢慢向她走近,举起剑横在她颈间。
“你输了。”
“杀了我吧。”她闭上眼睛。
“比试从来就是点到为止。”
“你若不杀我,我便会说出你的秘密。”她骤然睁开双眼,“他们会知道你冉蘅与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我持剑的手稳如不动:“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身外之物都是虚假的,我的底线从不在自己,而是琅山,是家人。
“冉蘅,我好羡慕你啊,你的身后站着这么多人,而我从始至终都是独自一人,我杀了我阿姐,曾经无比宠爱的我的姐姐,是她太柔弱了,她做不到那些事情,她的手上也不该染上那样肮脏的血,只有我……足够坚强,能走到今天。”
“纵使你害了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悔?”
“后悔啊。”她突然蜷曲身子抽泣起来,我收回手中的剑,静静地看着她缩着身子颤抖。
我垂下眼,微微叹了口气,大抵她还是有一些良知的,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可我下不了这个手。
“我后悔啊……”她的声音在颤抖,夹着阴恻恻的笑,“后悔昨日为何没能杀了你。”
我侧身躲开,她从袖中掏出的短剑扎在台上,她抬手一划,我的袖口被撕裂一块,几滴血落在衣袍下摆,我觉得身子绵软得没有力气。
她跨坐在我身上,手中举起的短剑闪着寒光,我看见她右手上攀着的白霜,整个手臂都是,似乎连她露出都脖子上都结着细小的霜花。
那把银色的短剑没有扎上我的胸口,它和秋白潋一起落在了地上,一声清脆,一声闷响。
云华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身子绵软得只能靠他撑着。
“剑上有毒。”
秋白潋仰躺在地上,极力隐藏的右手全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什么,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是冉蘅使的妖术吗。”
胥离冰冷的时候声音在上头响起:“秋白潋私闯枫羽林,冒犯先女君清净,一则革除其参选资格。”
“哈哈哈哈……”她躺在地上,似是痴笑,她笑了很久,笑得面色涨红,然后踉踉跄跄地起身,伸手指着我,喊道:“这不公平!”
她掌中聚起灵力,幻形出真身,那是一只通身洁白的狐狸,又好似有两只。周围飒飒的风卷地上的尘屑,她的灵力愈聚愈甚,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开始扭曲,她幻出真身是要以死相拼。
“这是什么?”风沙太劲,我一时难睁开眼睛。
云华划出一道结界冷冷地看着,“这是鬣狗族的妖术,看样子她的手上不止染了一个人的血。”众人见此情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胥离屹然不动,口中吐出第二句话:“二则,按青丘戒律,鸩酒,赐死。”
周围席卷的尘屑逐渐慢了下来,秋白潋站在中间僵立着,头顶幻形的两只白狐散成流光,消失在空中,她突然吐出一口血,而后跪倒在地,眼神涣散,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终是倒了下去。
毒酒……胥离知道昨日的事……我环视青丘的众人,他们也是知道的,而我却安然无恙,哪里出了问题。
“你们青丘竟如此卑劣,空口无凭,随便决裁我们推举的人选。”鬣狗一族跳了出来,似要搅乱这个局面。
“明明是你们不敬在先,纵容族人冒犯先女君,害死青丘的夜巡人。”
“胡说!我们也死了三个族人,而秋白潋一夜未归,孰知不是与你们串通!”
“呸,你们作恶多端,青丘岂容你们污蔑。”
“胥离殿下,请速做决断。”
胥离站在高处,扫视着众人,脸上是一贯的漠然,“鬣狗一族残害青丘子民,扰乱大选,行不仁不义之举,吾与三位长老商议决定……就地围剿。”
酒杯砸在地上,清脆的声音绵延不绝。
四面涌出大片的人,将鬣狗一族团团围住,场上一时乱起来。
“你们果然早已串通好了,这一切都是阴谋。”
有人踢翻了高台上的火盆,火蛇顺着蜿蜒流下的火油熊熊燃烧,鬣狗一族与青丘彼此挥刀而起,浓烟上不断浇下热血,与沉重的闷响。
秋白潋就那么躺在武试台上,一袭白衣,那么瘦弱,与面前的火光喧闹格格不入。
无论先前是何等模样,一旦败了,一切便都散了。
“还要再看吗?”我被云华拉长的音调唤回神,这话何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大哥正挥剑打翻几个冲他跑来的人,向我们这边过来。
“不看了,我们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