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明暗两处造访琅山的人众多,些许是阿爹请来的,另外便只剩为扶持自己的势力,登上青丘女君之位来借兵的。
阿爹说他事忙,打发零碎的小活就交由我了。我蹲在一棵树底下乘凉,今日已经来了两拨人,日落之前当还会有人前来,辛苦我要费着一天的时间与力气与他们周旋。
我见底下还未有动静,从袖中掏出一只千斤虫,流景大方,见我眼馋便送了一只与我。我戳戳它坚硬的甲壳,这小东西的本事这般大,生的倒如此小巧。
我正逗弄着它玩,远远跑上来一个传话的侍卫,说是有人来了。
我将千斤虫收入袖子,站起身子,拍拍浮尘,向下望去,绵亘而下的青石板上前后走着四人,远看觉得眼熟,近了方认出是青丘的人。
“阿爹早有话在前,不许青丘的人进山,你去知会人手,将他们赶出去,不用留着情面。”我吩咐道,转身便要走。
来人一声,喊住了我。
我转回身子,嘴角挂起嘲讽的笑:“这不是青丘的二长老吗,怎么,青丘那会没拦得住我,这厢跑来琅山要人了?”
“冉蘅姑娘误会了,当初凤翎殿下出事,实是我们一时乱了分寸,现在贼人已经伏法,我们自然不是来找姑娘的麻烦的。”二长老讪笑着道。
我抱臂,觉得好奇:“那又是为何,青丘一事,琅山与你们早就势同水火,我不即刻打你们出去已是全了你们的脸面,你们想见阿爹实是妄想。”
“我此番不是代表青丘来的,也不是来见沧琅王的。”
我弯下身子故作好奇,其实心中早已了然,这二长老是胥离的人,在青丘时我便知晓。那日的种种皆由他领头逼迫,想是胥离授意,凤翎殿下的死定与他脱不开关系,除此之外我隐隐觉得他似乎对我的身世知道些什么。
“那么胥离殿下有何指教。”
“我们奉殿下之命,来请姑娘回青丘助力,青丘之位空悬,众人虎视眈眈,一众势力已然介入,若长此以往,青丘将陷内战,四分五裂,恐有灭族之危……”
“你直接说与我他的意思。”我实在不想与他们耗费精力,冷了语气。
二长老原本和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我刚想笑他沉不住气,不过几句冷语便受不得。他却突然退开两步,与众人一起,恭敬地低下身子,向我行跪拜叩首之礼,再抬头时面色已如平常,眼里多了一番坚定,“这便是殿下的意思。”
他刚刚行的是青丘的臣礼,那日酒宴上便见过的,我怎会不知。
我心中一震,未料到会是如此,他竟然是这样的心思,可为何是我,不是他人,他又如何会觉得我会答应,是觉我会不忍青丘四分五裂,内里子民受苦,还是我会同他人一般贪恋富贵,甘心做一个傀儡。
不,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殿下或要考虑一番?如此大事想来一时也难决断,我们可以等……”
“我不会与敌人为伍,你们自请离开琅山。”我打断他,“没有阿爹的命令,青丘的人不许入琅山半步,若不然便是公开与琅山开战!”
边上的侍卫站成一排将我与他们隔开。
二长老的脸色十分难堪,却仍跟着退出廊下。
我目送着他们走远,又吩咐人加紧了山下的巡逻。
……
晚间的宴席上多了些人,阿爹请我来,我以为是家宴,不料流景也在,之外还有些旁的我不认识的人,阿爹喊了我过来一一替我引荐了,我吃着盘里的肉食,有些索然无味,见阿爹与他们相谈甚欢,一时恍惚,笑声酒香似乎冲淡了外头险峻的局势。
流景拿他的酒杯碰了碰我的:“在想什么。”
“青丘之事。”我还是困惑不解胥离的决断与目的。
“青丘之事,早晚会尘埃落定,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既置身事外何须考量大小事务。”
早晚会尘埃落定吗?
“可若我无法置身事外呢?”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否也想过这位置……”
“想与做终归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合适的,你未必如此。”他按住我的酒杯,“这酒过烈了,你还是少喝一些。”
我垂下眼,杯里的酒清澈透明,形如甘泉,不知便以为是蜜水。我知它味香劲烈,却不晓其中滋味,方有举杯才能品上一二。
青丘之事,退居其外,不闻不问,自留一寸平静,可我心中当真是如此作想的吗。
我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指尖带到圆滑的杯沿,抬手将酒水悉数灌如喉中,入得快了,没品上味,只一股热辣辣的水流从喉间通往五脏六腑,呛得激起我眼中的氤氲,显得有些狼狈。
“冉蘅。”
流景喊了我。
无事,我无事。
我看向谈笑的阿爹,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缓缓道:“阿爹,青丘一事,我不想置身事外。”
众人被我突然的话打断,皆是一愣。
“哈哈哈,冉蘅姑娘心意是好,可我们如何用的上一个女娃娃的力量。”羽族的王侃道,“你便只待着,同我族里的女眷一般躲清闲就是了,难道沧琅王还护不了你一人吗。”
几人痴笑,几人附和。
“那你想如何出力?”阿爹放下长箸,眼里的杯光酒影全化入一潭深水,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瞧着我,等我开口,我突然像个小孩一样有些无措,那股子起来的劲,又似哪里破了口,洪水决堤般得跑走了。
我不知自己是否做好了决断,不知这话出口能否挽回。
“冉蘅姑娘可与我一起周旋于各势力之间,这也算是一番助力。”流景开口替我解围。
大哥附和道:“是了,你若想出力跟着流景一起也是一样的,有他护着,我与阿爹也放心。”
阿爹点了点头赞同大哥的说法,可我却觉得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又隐约觉得他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却也许是我的错觉。
席上仍是那么热闹,羽族的王与阿爹继续推杯换盏起来,我撑起有些发晕的脑袋,眼前此景都渐渐模糊。
大哥让竹青扶着我出去醒醒酒。
我站起身子,走向门口,突然觉得自己离心里的声音越来越远,微凉的风袭上我的背脊,我站直身子,微微攥紧了衣袖,我迈开自己的步子,朝着阿爹,朝着我所选择的方向。
我站着,看向他们,缓慢地,带上我蓄有的勇气开口道:“我想做青丘的王!”
杯箸顿时停了,连谈笑声也褪去。
众人神色各异,多的是吃惊。
而阿爹,他眼里有的是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