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挣扎,在浮沉的梦中,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不起来。我的面前是一座座连绵的山,我努力翻过许多,却仍然看不到尽头。
我在原地停了很久,困得想靠着休息,可是总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前进,有个念头阻止我停下,似乎我一闭上眼就是所有的终点。
我卯足一股劲,奔跑起来。山那么高,每一步叠加起来,也并不是跨越不了的高度和距离。
我站在了最高的地方,底下不是浩瀚的汪洋,而是碎石荆棘满布的悬崖,一步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摊开手,感受着微风拂面,有一道声音在我的脑海里轻言细语,“呆在这里吧,你已经站在最高的地方了,你背过身子看一看,另一边尽是柔光暖阳。”我顺着方向望去,重峦叠嶂的山脉中掩着霁雪阁的一角,再清晰一些是琅山的高台,我心头一动,阿爹与大哥也许在凉亭里喝茶博弈。
“是呀你只要从这里下去,走到那一处,你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从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坐在摇椅上看着变幻的天空,困了就蜷起身子窝进哪个遮阳的枝头,有大哥替我做朝食,有竹青与我玩笑……还有许多许多,我开始动摇,步子慢慢往下走,还有朔方会为我带来地界的话本……二哥,阑玉,好像少了什么……是什么,我努力想着,那股推着我向上的念头久久彷徨着,我已经到了山的尽头,看到了底下的深渊,可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来到这里。
什么东西从我的发间滑落,敲打我的肩膀,让我停住了步子,我听见它砸在碎石从中清脆的声响,我看到了,是一根普通的木簪子,底下的流苏沾了尘屑,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下它的珠光粲然夺目。
我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一个人,我等着他转回身子,却是模糊的一张脸,是谁……
你是谁?
“这是什么。”我明明想开口问,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这是糖画,亦糖亦画,可观可赏。”虚无缥缈地声音传来在我的脑海里聚成画面。
“这根本瞧不出画的是什么。”
“是个兔子,不过在寻阿蘅的路上被太阳晒化了。”
我透过糖画里望见的是熠熠生辉的云华,是诛杀道士,为我独闯云梦泽的云华,是我合眼那一刻才后悔没有好好拥抱的云华,我想起来他满脸是泪的模样,我回忆起那一丝温暖,他亲吻着我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我的耳边有了声音“阿蘅,阿蘅。”云华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能感觉到他的害怕,我知道了,我来到此处是为了回去,回去见期待着我的人,原本葱绿的山林燃起火焰,像一片汪洋,将霁雪阁吞噬,虚幻的梦境开始扭曲。
我一步步跑回高处,从没有那么急切过,抛弃所有毫不犹豫地踩向空虚的悬崖,即便底下荆棘密布,死路一条,我也想要回去,只要能够……有机会,再一次好好向云华告别。
先是强烈地坠落感,然后似蜉蝣飘摇不定,再是有一股引力将我从中拉出,我猛得睁开眼睛,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我的脸上,我胸口剧烈地起伏,一阵喘气,我回来了……?
实在有些不真实,我微微偏头,云华握着我的手,撑着脑袋在我床边闭目养神,我感受着指尖的温度松了一口气,是回来了。
云华的脸何时变得如此憔悴了,连发丝都是乱的,不乖巧地立着,我伸手捋了捋,他竟还沉沉地睡着,我有些欢喜,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脸,只轻轻触上,就发觉那双黝黑的眼眸紧紧地盯住了我,像是要把我吞下一般。
我颤颤地收回手,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收到一半却被他一把抓住,“阿蘅。”他的神色又转得十分温柔,他握住我的手,亲昵地拿唇轻轻蹭着,“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云华守了我许久应当是很累,连声音都微微发哑。
我想撑起身子坐起,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身子僵硬地起不来,云华神色一滞,手忙脚乱地替我抬起软枕,劝道:“要不然还是躺下。”
躺下也行,我动了动嘴,云华问道:“要喝水吗?”
“我想与神君说话。”我眨着眼睛,将声音压得极轻。
云华以为我没有力气说得大声,于是走近了坐在床边,将头低下来。
我看着他垂落的发丝与我相纠缠,伸出手,轻轻拥抱了他,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拥抱我喜欢的人。
我感觉到云华的身子一顿,然后慢慢放松,他低下头望着我,我与他四目相接,他炽热的目光让我的脸渐渐滚烫起来,我抿着嘴唇,又后悔了。
云华轻轻地笑了,不再玩笑我,起身将我缠满绷的手臂塞回被子。
“我去拿药过来。”云华出去了一趟。
我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是不是忘了问什么,忘了问神君是不是同样喜欢我。我并不觉得那个拥抱突兀,我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也想知道神君是否与我心意相通,想知道他做的所有是否单只是为了我而不是为承阿爹与大哥的情,我将被子提起来盖过脑袋,想着这些觉得有些羞。
屋里有了声音,云华走了进来,就坐在床边,我在黑暗里眨着眼睛,云华轻轻拍了拍我的被子问:“阿蘅是怕药苦吗?”说着搅动起汤药,瓷碗与勺子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叮当叮当。
“神君也是喜欢阿蘅的吗?”我躲在黑乎乎的被子里头悄悄地问,我问的很轻,也不知道是盼着云华听见还是略过去。
勺子顿住了,我呼吸一滞,又起了叮当叮当的声音:“阿蘅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他想撩开我的被子,我满脸通红,死揪着被子不放松:“神君先说,说了再喝药。”
我又想他要是拒绝了,我这药喝是不喝……
“如何不喜欢呢。”他将我的身子从被子里捞出来,又将我乱糟糟的头发拨弄开来,露出我一张羞红的脸,抵着我的额头,眉眼中尽是温柔,“我想你醒来时第一眼见着的人是我,你睡着的每一日,我都守着,我怕你醒来前是囫囵的噩梦,周围是压抑的黑暗,屋里的烛火从未熄过,我也一直都在的。”
“那我睡了有几日?”我小心翼翼地问,神君眼下的乌青可有手指粗细,一时半刻也难熬出来。
“七日有余。”
我吃惊地张着嘴巴,我以为那个浮浮沉沉的梦至多不过半日,我也未曾虚耗其中。
“我每日喂你汤水,总是落下大半,瞧你日渐消瘦,我很是头疼,如今你醒来也可以多吃一些,补一补身子。”云华伸手,我的嘴里被喂入一口温热的药,我缓过劲来,极苦的味道在我口中漫开。
我吐着舌头。
云华挑起眉头问:“怎么?”
太苦了……
他从桌边的果盘中挑出一颗蜜饯道:“张嘴。”
我乖乖地张开,云华笑着又喂了我一口药,那颗蜜饯被换到了另一侧。
我晃了晃惹眼的绷带手抗议,云华说小心些,接着又塞了我一口,“喝了药才会好。”
这味道断断续续,喉咙里实在难过,索性捏着鼻子一股脑地喝下了,云华接过药碗,我终于吃到了甜滋滋的蜜饯。
“晚膳想吃些什么。”云华收拾了桌子,在床边坐下。
“什么都可以吗?”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想吃烤鸭,辣油浇鲈鱼。”
“晓得了。”云华拿袖子替我擦去嘴巴的药渍,“我吩咐人去准备。”
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到了晚上的时候,桌上端了米粥,与细白面做的糕点。
云华像是早料到我的反应,慢悠悠地给我盛上一碗粥,“你睡了五日,该吃些清淡的,不然胃里会难受,粥里兑了肉汤,还有些碎肉羹。”
“那神君答应我的烤鸭和鲈鱼呢。”我愤愤地咬一口白面糕。
“蓬莱的厨子不错,你尝一尝。”云华见我不松口,又道,“往后总是有机会,我也不赖你的。“
“我现在就想吃……”我拖长了音节,像是在撒娇。
云华替我舀了些碎肉末道:“这可为难,不过阿蘅既想吃,我日后学着做便是。”
我眼睛一亮,这可有口福,连碗里的粥都香甜了几分,可云华又担心我吃过头半夜积食,只许我一碗,我饿了五天的肚子之前全靠米汤养着,这一碗怎么够,云华给我吹着枕头风,又哄着我来日方长,说什么待我好了地界的美食都陪我吃一遍,可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他含糊地说着,将我稳当地安置在了床上。
“神君不是才说喜欢我吗,连碗粥也不让喝饱。”我觉得实在委屈,云华亲了亲我的手指道,“夜里积食会难受,明日可以多吃一些。”
到底还是不能吃大鱼大肉,我觉得委屈极了,想要是学着地界的小娘子掉眼泪,不知神君肯不肯依我,这样想着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