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虽同我说见着了云华,云华却叮嘱她不能向旁人提起,我带着问题吃了午膳,同往常一样,伏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浮云,来来回回,被风吹散了又聚拢。
太阳从一头落了下去,拉起了无尽的夜幕,我蹲在门前等着云华,不过鸟雀在枝头跳跃的几个来回,我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神君是来听我说事的吗?”我往屋子里走。
“我来是想带你去见沧泽。”
我的脚抬在那里,却落不下去,“我不去……”
“我听说,沧泽行仪时的冠冕还是你呈与的,他将你看做至亲之人,才会如此。”
“就是他将我看作至亲,从不设防,才会让明珠有机可乘。”我停在原地木然地说道,“我是个危险的存在,去了只会更加糟糕。”
“阿蘅,我不劝你撇开所有的错,但是你要分清楚,琅山的祸不是你带来的,你不过是他们借力打压琅山的棋子。”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能为琅山承担起责任,可是琅山也不如你想的那么脆弱,狼王尚在,沧玥也可担责,我会站在你的前面替你挡着,这些事轮不上你操心。”云华走到我面前,十分认真地看着我,“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既选择做了,就顺着本心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与你一起。”
我沉默着没说话。
云华又继续说道:“我晓得你喜欢宽敞的院子,与你新修了个屋子就在我的旁侧,奚禹也总念叨着你,再过三两日旁的果树又要熟了……琅山之后阿蘅就搬去蓬莱吧。”最后一句,云华说得格外认真,仔细瞧着我的神情,似乎我有拒绝的意思他就会再说些旁的理由邀请我过去,不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的收留,是真真切切地希望我能住在蓬莱。
我好像第一次听神君说那么多话,我的鼻子有点酸,“我既去了蓬莱,神君不怕我带着灾祸一起过去。”
“若蓬莱有一日真遇上了麻烦,也不会是阿蘅带来的,是定数罢了,它就在那里,躲不开的。”云华托着下巴,“要是个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我们就离开蓬莱,躲去别的地方。”
“除了蓬莱又去哪里。”
“那就地界吧,地界吃食多,不过要早做好准备,带足银钱去,若不然怕要被阿蘅推脱去洗盘子。”
我笑出声,将眼泪挤了回去,“唐唐神君之尊,竟也会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到时候我不躲,就看着神君出洋相,谁教神君这会还想着逗趣,看我笑话。”
“所以阿蘅,走之前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我的手被云华合在手中,很是安心,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去考量,他已经按着我的心思想法,替我安排的明白。
“好。”我点头,与他一起走出院子。
我与云华去的时候大哥还在睡觉,云华去了屋外,为让我能一个人与大哥说些话,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嘴角沾了些褐色的药汁,这双修长的手,原该握着纸笔在书房肆意舞文弄墨,现下微微合拢,还发着虚汗。
我用绸布沾湿,替他仔细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还有手上的虚汗,擦着擦着又有什么落在他的手上,透明的微微有些发烫,我努力咬着唇角不发出声音,握住他的手,道:“是阿蘅不好,引了歹人入琅山,闯下如此祸事,还连累你受伤,这些我都会尽力弥补,可是琅山不能没有君……你要快快醒来,阿蘅期望着,琅山的子民也期望着。”我声音突然梗住,我原本覆在他手上的手指被握住了。
“大哥?”我止了眼泪,又轻轻地唤了几声,终究还是怕扰了他,只默默瞧着,不再开口说话。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想着他挥洒笔墨时飞扬的神采,那个时时督促我练剑,又帮我在错事后向阿爹转圜的大哥。
我好想着做回那个懵懂无知被回护着的阿蘅。
可是今日过后,再不能了……思及此反倒自己胸口抽痛地厉害,最后只能离开屋子,蹲去角落里暗暗伤心。
云华见我如此,将手搁在我头顶揉了揉:“无事的阿蘅,沧泽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至多不过十日就可下地走动。”
我拿袖子抹去眼泪,又问:“阿爹呢,阿爹可好?”
“我当日来时匆忙未曾与药君交谈,不过听沧玥君提起沧琅王的病情始终反复,折腾地他彻夜难眠。”云华微微蹙眉,“虽说有所耽搁,毒性不强,也不至于此。”
空口谈论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云华带着我,趁着夜色朦胧摸进了阿爹的屋子,这外面的守卫比大哥处多了一倍,还得亏二哥在此,替我们支开了人去。
只见屋里燃着通明的烛火,阿爹侧躺着,将自己整个人盖在锦被里,也不像是睡着了的模样,我凑上前去,被子里的人像是察觉到了,里面传来他烦躁地咒骂:“混小子,别再喊什么药君过来,我都说不瞧了!”
“阿爹。”我在床边坐下,“是阿蘅。”
里面不出声了,似乎安静地睡着了。
我晓得阿爹是在怪我,我扯一扯被角道:“阿爹,你别恼,二哥也许与你说了我处理的法子,阿爹养了我五百年,我也不是个忘恩的人……法子虽然拙劣却能很好得平息此事,待事情过后,琅山我或许是回不来了。”
“阿蘅长大了……能自己做主意了。”他从被子里翻出身子,“如今你也不愿留在琅山?”
“阿爹还有大哥二哥……从前既是也狼王,阿爹要护的这里头还有琅山的众子民……不单单只有阿蘅一个,也不该为了我一个,将琅山置于危险之中。”我握住他的手,如果可以我自然是想留下的,但是如今没有任何选择。
“我老了,是无法护得琅山周全,连伸手进来的虫蚁也抓不住。”阿爹坐起身子往屋外瞧了一眼,我随他看去,通明的窗上印着云华修长的身形,“你是要随云华去蓬莱。”
我轻轻点头。
“罢了,这些总是定数。”我听见阿爹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兀自思索这话的意思,他又接着道,“你初来的时候还只是软软糯糯的一只白狐狸,到如今竟生出点本事,来去总是你一人定的,我不强留你。”语气里掺了几分遗憾。
我也是不舍的,可是无论去哪里都好,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被染上污浊的琅山,阿爹他们于我做了太多,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离开。
阿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递上茶碗,他摆摆手推开我,“走吧。”微微偏着身子倚在床头。
我将茶碗在床边搁下,退开两步,又跪坐在床边,将手盖在阿爹的锦被上轻轻地开口:“阿蘅若走了,霁雪阁会留下吗?”若阿爹愿意留着我的屋子,我也算我在琅山留下一份痕迹,至少他们不排斥我曾经的存在。
沉默了很久,我几乎以为阿爹睡着了,头顶传来低沉地回答:“我病的下不了床,可管不上霁雪阁。”
我心里一喜,阿爹还是念着我的:“那阿爹的胸口可还疼,药君的开的汤药可有作用。”
阿爹冷冷地哼了一声:“神仙也总是有一日会死的。”复又添了一句,“我可不怕。”
“我怕。”我连忙开口,“我怕阿爹丢下阿蘅一个人。”
阿爹的脸色和缓了几分,不再像先前一般板着脸,拍着我的手道:“你又担心什么,我这修为,挨个千把来年也容易,而你出了琅山的路,就再没那么容易走了。”
“阿蘅知道,以后阿蘅在外头也会想着阿爹,想着琅山。”我趴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阿爹手足无措地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我听了眼泪流得更凶,最后他只能一阵阵拍着我的后背,像哄着孩子一般,我将脑袋深埋在阿爹的胸口,眷恋着这最后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