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胡文善从祖父祖母院里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已是未时初刻了。在秋月的帮助下,换下了上午对账时两只袖子上染上的几滴墨汁的衣服,喝了两口秋月端来的温茶,正准备稍坐一下,门外就进来了一个老婆子对着胡文善行了一礼说道:“三少爷,李管家请您去前院,说是您有一位钟姓客人来了,在门口等您!”
胡文善听说是钟舒捷来了,便对着这老婆子笑了笑,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去吧!”
说着,便侧身对秋月说道:“秋月啊,你不用跟着我了,我已对院子熟悉了,你去找人玩去吧!”说完便起身朝前院走去。
等走出中院来到二院门口,就见到一个十岁多点的男孩,站在门口,远远就对着自己行了一礼说道:“三少爷,小人是安福,特意在这里候着您!”
“你就是安福啊!”胡文善说完,便对着这个十一岁不到的男孩子上下仔细看了一眼,只见这男孩子头顶一个发髻,用布巾扎了起来,头发未干透,应是怕一身脏乱让自己不喜,所以刚刚洗完澡不久;清秀的脸颊上眼神清澈;上身青灰色短袍,下面是皂色裤褶,脚上一双皂色白底布鞋。
“跟我走吧,安福这名字吉祥是吉祥,咱还是换一个名儿吧?你姓什么?”胡文善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着身后的安福。
“回三少爷,小人家里姓何!”安福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复道。
“姓何啊,嗯……安福……安福,就叫祐安吧,何祐安!就这么定了!”胡文善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笑着对安福说道。
“小人多谢三少爷赐名!”安福说着便给胡文善行了一礼。
“走吧,去前院看看去!”胡文善说着,转身便跨出了二院大门。
来到前院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前院大门口向外张望,这时李管家刚好从外面进来,看到一堆人围在门口,大声的喝道:“看什么?看什么?你们的事情都做完了吗?都嫌自己每月例钱发多了吗?少发一些多扣一些才好?”说完,待人散去,才看到胡文善带着何祐安也就是安福,走了过来,便紧走两步上前见礼,“三少爷,那钟掌柜的弟弟和他父母三人来了快半个时辰了,一直跪在大门口,我在旁边怎么劝说也不起来……”
“无妨,李叔,劳烦你安排三匹快马和人候着!”说着,胡文善便走出大门,只见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渣的青年,上身青灰色短袍,下穿灰色裤褶,衣服和裤子上星星点点的补缀;脚上一双黑色布鞋,腰杆笔挺跪着都比自己还高的人,低头跪在门口中间;左边跪着一位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衣老农,右边跪着一位也是打满补丁的清布农妇。在他们身后十几米远处,站满了男女老幼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胡文善走近三人侧边,只见两旁的老人已经在颤抖着了,想来一是年龄大了,二来又跪久了撑不住了;看着两位年过六旬的贫寒老人和一个眼瞎的残疾人这样低头跪在自己侧前方,胡文善实在是于心不忍,轻声开口说道:“三位都起来吧!”说着,便对着刚刚赶来的李管家,以及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何祐安使眼色,让他们拉起两边的老人。待李管家走近老农身边将他拉起来了,何祐安也将另一边的老妇拉了起来。胡文善便再次说道,“扶两位老人家慢慢走进去,让老人家站着喝点茶,慢慢走动走动!”
两位老人被扶着一边往大门里走,一边回头说着:“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胡文善说完,便走到那还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胡子拉渣青年身边说道:“你是钟舒捷吧?”
那青年依旧没有抬头,答了一声:是。
“一直这么跪下去能了结你哥哥的事情吗?起来吧!你不嫌丢人,但你后面几十上百人这样看着,会以为我家苛待了你们!跟我进来吧!”说完便转身往大门里走,叫上大门里一个门房去牵着钟舒捷。
“是,多谢三少爷!”钟舒捷想必已从他哥哥口中知道谁是胡家三少爷,便麻利地站了起来,被门房牵着跟在胡文善后面进了大门。
待钟舒捷进来后,胡文善对李管家说道:“李叔,你和佑安留下,其他人等全部让他们回房去,将两位老人家也扶到房间里去吧!”说完便背向着太阳让钟舒捷坐在自己对面,盯着他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只见这是一个国字脸、眉如山,棱角分明的年轻男人。
走近两步,只见那刚硬的脸上,那双眼睛眼眶骨左右两边各有了一丝丝的凹陷,眼窝陷进去更深一些,眼珠还在,眼睑有了一点点萎缩,“看向我的右手,能看见是几根手指头吗?”胡文善举着右手在钟舒捷眼前缓缓的晃了晃。
“三少爷,小人……小人实在是什么都看不见,完全看不见一点光亮了!”钟舒捷语气缓慢,透露着无穷的萧瑟之意。
“眨眼呢?右眼闭上、左眼睁开,然后左眼闭上右眼睁开,这样连续两次让我看看!”胡文善一边说,钟舒捷便一边照做。做完后,胡文善便伸出两只手,分别查看钟舒捷两眼眼仁,看完后,再次用左手大拇指按在钟舒捷右边睛明穴上顺时针小幅度转圈轻按,右手按在钟舒捷左边翳明穴逆时针转圈轻按,这样持续了一小会儿后,便放下手来问道:“有何感觉?”
“回三少爷,最开始两眼有一些微微胀痛,后面更痛了一些,再后来就慢慢不痛了!”钟舒捷像是有了一丝力气,语气里也似乎有活过来的感觉了。
“嗯,伸出左手!”胡文善已是心中有数了,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初步论断,便让钟舒捷伸出左手,待诊完脉后以确定最终症状。
只见胡文善左手托着钟舒捷左手小臂处,右手食指伸直,中指微曲,指头与食指平齐,两指斜向切在钟舒捷左手手腕内侧靠手掌处,片刻后两指便向上稍微滑动,速度之迅捷,手法之熟练,没有二十年的功夫,绝对做不到。再过得片刻,便松开钟舒捷的手腕,放下手,心中似是已大定了。
待走到左边下人们准备好的桌前,提起笔,在三张纸上写了一些药名和剂量,便转头对李管家说道:“李叔,麻烦你安排三人照我这三张方子抓药来;顺便在医馆借一套齐全的针具,说清楚要借用十天以上,再采购一只长流壶;再打一壶最烈的酒,记好了,一定要最烈的酒;扯一匹三尺长三尺宽的皂色绸布回来,速去速回吧!”
“三少爷,这些物事,一个人骑马去县城里就能买回来了,何须三人?”李管家一边听着胡文善的吩咐,就一边在心里面想,这三少爷自从上次病好后,就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了。以前是一个只呆在院子里玩耍不怎么出门的孩子。自病好后,不但性子变了,现在居然能在一个时辰内把近两百本账册核对的一清二楚,现下更能给一个瞎子诊断开方治眼睛了,实在是非同寻常,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叔,让三人去吧,各自买药有所不同。”说完,便对着钟舒捷说道:“不用担心,回复到当初八成视力……哦……目力,应该不成问题……”
还没等胡文善把话说完,便听到砰砰砰几声头着地的声音。对面的钟舒捷已不知何时从凳子跪到地上磕起头来了,还不停地说道:“小人多谢三少爷,多谢三少爷……小人此生便是三少爷的牛马!”说完,仍旧磕头不止。
“起来吧!等医好再做牛马吧!”胡文善说着,便转头对佑安说道:“去倒杯水给他喝吧!”说完,便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半个时辰后,还是早前的老婆子进来说道:“三少爷,李管家说您要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在前院。”
当胡文善再次来到前院的时候,便看见自己所要的东西,都堆在院中此前自己用过的桌子上了。胡文善走近一一查看了一番,倒确实是自己想要的没少一样。转身对李管家说道:“李叔,劳烦你速去帮我准备一条尚未用过的手帕和一盆清水过来。然后给他们三人在二院里安排一个有灶的偏院住下,将这十包白芷、独活、甘草、荆芥、甘菊花、当归、川芎、羌活、生地黄、防风等药给他们,每包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一次,让钟舒捷喝下去,现在就去煎今天的药吧!”说完,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帮我在给他们三人备下的偏院里,找一间房,再找人砌一个小灶,要能烧这个长流壶的灶,在墙壁上开一个小孔,将这长流壶伸向另一间房去,然后将孔全部封好,不要漏烟,壶嘴要与钟舒捷坐在凳子上的鼻梁一般高即可,嵌入墙体前,长流壶一定要用沸水洗三遍,切记不要掉东西进壶里去了;再找人将绸布分剪成三尺长半尺宽两条、三尺长一尺宽两条,然后都放在沸水中煮一刻时长,等会我都要用,现在就去吧!”说着,便将药分成十包,然后比划着壶嘴的高度。
待李管家走后,便让钟舒捷重新在凳子上坐好,打开桌子上酒壶,闻了闻,倒还是有挺重的酒味,估计买酒的人也不敢欺骗自己,应是这年代这地方最烈的酒了,40度应该是有的。想必是下人以为这酒是要喝的,连酒杯都备了一个在旁边,胡文善便倒了一杯酒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解开旁边一个黑色针包,查看了一下针具,倒还都与自己上一世,在爷爷给别人施针时见过的银针差不多,对于自己这种用过多次此类针具的人,没有半丝陌生。
等到李管家端来清水和手帕,胡文善便从黑色针包中取出一具毫针,在酒杯里来回洗了三遍,再在清水里洗一遍,用手帕搽拭干净后,便对钟舒捷说道:“现在我要施针了,你要是害怕疼痛,不想我施针,那你就可以回去了,先说明白,有些针刺下去不疼,有些针刺下去一般人承受不了,你自己想好!”
“三少爷,您刺吧,无论什么样的疼痛,小人都能承受!”钟舒捷根本没把这针刺的痛感当回事,只要能治好这眼瞎的病症,怕是再疼的疼感,他也不在话下。
“如此甚好!我施针的时候,你眼睛不要眨动,你有任何的不适感觉,都要告知与我!现在我便开始了!”说着,便将手上已在手帕上搽拭过的毫针轻轻刺向钟舒捷左眼睛明xue,针下去的时候,钟舒捷左眼眼睑稍微动了一下,就没动了,“可有不适?”胡文善见此,便轻微捻动手上银针问道。
“回三少爷,只有一点点酥麻!”钟舒捷端坐着一动不动的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