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浅被初晨的阳光挑起眼皮,见四阿哥在身边睡的沉。她微笑着看着此时如此安静却失了凌厉的男子。每每见他,他总是那样安静,不,是沉着。好像谁都可以变成他的猎物,他只是在等待与他对峙的对方何时落处破绽,上前反扑。像一只卧在草丛中的兽,那样安静,却不眨半分眼睛。而现在的他,躺在琉浅身侧,安静的像是个玩累了需要休息的孩子。
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琉浅忽的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同。似乎从这日起,起寒就真正的变作了琉浅了。她似乎完成了一个理由,一个成为琉浅的理由。
琉浅轻轻起身,撩起窗边的帘,一缕阳光淘气的打在他的眼上,他轻轻皱了皱眉,就醒了过来。
“你醒了?”;琉浅微笑着说,“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早上了该起来了。”说着两人便起床洗漱。
离开了来笑楼,四阿哥先将琉浅送回佟佳府邸,后便自行返宫。
佟佳府邸果然热闹,来来往往各色身份的人穿梭不息。而佟佳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不漂亮。琉浅刚回来就和尙碧一起忙里忙外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一天,琉浅只觉四肢酸痛。而尙碧更是累的回到房间都懒得为自己倒一杯水。琉浅和尙碧都忙坏了,于是早早的便睡下了。尙碧一直是个爽性子的人,刚沾着枕头呼吸就沉了,而琉浅虽然劳累,却不想睡去。
也不知道四阿哥和温宪聊的怎么样了。依温宪的烈性子,定然是不会甘愿将自己的幸福就这样交付给一个欺骗自己的人的手上的。如若如此,那么明天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事情来。想到这琉浅的心忽的一紧。但,不对,依着温宪的性子,应该今天就应该会闹出些事情来的,可已是这个时候了,却还没有什么动静,难道是温宪妥协了?还是四阿哥思来想去根本未和温宪提起此事?琉浅越想越焦急。唉,不想了明天还有的忙呢,如果真出了事,便见招拆招好了。何况若真的会出事的话,也不是现在担心可以避免的。排空大脑里的琐碎念头后,琉浅便沉沉睡去。
那么,明天到底会怎么呢?
接温宪的轿子安稳的落在佟佳府邸的门前。舜安颜揭开轿帘,没有出现像起寒曾在小说里读到过的喜轿是空的情况。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顶着火一样红的喜帕,端庄的从轿子里走出来。那红色在琉浅的瞳孔中燃烧着,琉浅还是怕,怕那喜帕下的新娘是别人,是温宪恶意的玩笑。但是若琉浅将这个想法说给别人听,别人一定会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吗?”或是懒懒地说:“你想太多了,大好的日子别想那些不可能的了。”是啊,多么可笑的玩笑啊。但是,那是身份高贵而一又高傲的温宪啊,她会这样委屈自己吗?
可是婚宴却平静的像是夏夜里平置在空屋子里暖烛的光。琉浅忙了一天和尙碧回到屋子里,尙碧太累了,且自去睡了。琉浅躺在床上还是略略的担心。为何温宪这样平静呢?难道真的是四阿哥没有和她说起这件事?那今后的日子到是苦了她了。她会一点点发现,发现舜安颜并不像之前那样爱她。她会怀疑,会先说服相信。但最后的事实还是会说明一切,而到了那时,日子久了,就由不得温宪反悔什么了。这样折磨人的日子,离了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的,高傲的温宪公主,能过的惯吗?琉浅担忧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也实在是太累了,便迷迷糊糊睡了。
待到第二天一早,温宪和舜安颜醒来,琉浅自去伺候洗漱。洗漱毕了,舜安颜和温宪便去请早茶。琉浅见着曾那样高贵的温宪,竟那样谦逊有礼的为自己的公婆奉上茶水。举止里竟然还有一份少妇难得的害羞和稳重。这还是那个连德妃娘娘的威仪都敢适当顶撞的女子吗?奉毕早茶,舜安颜因为公事需要去兆佳府上一趟,便打点了马匹匆匆走了。尙碧被温宪支去帮助帐房打理送来的贺礼,这满眼喜庆的新房之内便只剩下琉浅和温宪。
“这些日子让你在佟佳府上做下人可真是为难你了。”温宪品了一口瓷盏里的新茶,微笑的对琉浅说。
“哪儿的话,佟佳府肯收留琉浅琉浅已是感激不尽了。”
“现在我嫁了进来,毕不会把你做下人看待。以后你就是少些操劳,多陪陪我吧。”
“这不消公主说,琉浅自会细心侍奉公主。”
“你可别这样说,你若真侍奉我,四哥会杀了我的。”
“说起四阿哥,不知在婚宴的前一天,他是否有找你说过些话?”琉浅试探的问出,这个问题不解决,她内心不安。可温宪一听琉浅提起这话,手里提起杯盖的动作忽的住了,琉浅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温宪垂下目光。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和四哥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心意已决。”温宪抬起头,望向琉浅。琉浅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只扑腾的烈的很的飞蛾。
“你可想好了,那可是你下半辈子的人生啊。”
“可是我在意他。就算昨天知道他在意的是别人,我又岂是这样短的时间就看可以放下的?”听温宪这样说,琉浅更加自责。
“不过现在秀满去了十三府上,而和他朝夕相对的人是我。我想他也不至于心肠那样硬吧。”温宪复又恢复了笑意,好像找到了灵丹妙药的病人。
可是,时间是否真的是一剂万能的药剂呢?
“温宪,我知道现在说些让你后悔的话为时已晚,这样说只是徒添你的忧愁罢了。可是我心疼你啊。你是千金之躯的公主,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我不在乎的,若真的能待到他回心转意的一天,我这些辛苦也算是值得了。”温宪从俊俏的容颜里挤出一丝苦笑。
那样高傲的温宪,愿意为了舜安颜退下自己公主的面具,只为来到他身边。可奈何君心已满,那人已嫁。只空空为温宪留下一方冰冷的床席待她自己去暖。可这丫头曾是那样热烈的火焰,今日,这样小小的凉枕还是会被她暖热的。可是,这样的热焰可燃得了几时呢?可温的了岁月的那一床冷裘?待到她的柴尽了,容颜也徒徒老去,那么,她要用怎样的心去面对那样冰窖似的年华?
琉浅望着温宪光洁的额头,乌黑的鬓角,还有那严重腾空而起的飞蛾的影子,空叹了一口气。
琉浅猛然又想起,对于这位公主的人生,是不会有那样的华年的。可是,若真是这样,那舜安颜岂不是她最后的遗憾了?
历史自去发展吧,琉浅力薄,是做不了什么的。琉浅暗想。
时日便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像是一条漫不经心地向前延伸的路。可是,它总是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暗藏沟壑。
就这样大婚过后,佟佳府的热闹算是住了。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而这位刚过门的夫人上孝长辈,下谦同侪,对待下人们也是宽容极了,佟佳府上上下下都对她交口称赞。只是偶然还是会在话语间露出点高贵来,但是她的优点也实在太多,众人也并不苛刻地挑刺。
舜安颜虽相敬如宾,却还是少了一分夫妻该有的亲密和关心,多了一分距离和淡漠。
琉浅看温宪这样收敛自己,心里明白温宪只是想讨得舜安颜的喜欢。可是,他的心曾被凿下一个圆形的坑,纵使你是个十全十美的仙,你也是方形的,填不了他心里的空白。他若爱你,才不会在意你有多优秀或是多平凡。他若不爱你,你只是装饰盒子上的彩带,再漂亮,也免不了被解开的命运。
可就这样宁静了两个月,佟佳府上便又出了事。这回可不是喜事。刚从外探亲回来的佟佳府的大太太刚回到家就咳个不停,起先也就以为是感染了风寒,后来竟然咳出血来。请了一位资历甚老的郎中才发现是感染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若没有一味生长在云南的珍贵药材做药引,这病便会很快深入五脏,夺取性命。可这个月份恰巧不是此药的采摘月份,怕是只有走运看哪家药铺有去年的存货。这可急坏了佟佳府上下老小。
这几日,舜安颜访遍了京城的药铺,不是因为价钱太过昂贵根本没有进过此类货物,就是早已售卖一空。佟佳府邸也是派了很多下人出去打听看看何处有此药。但是寻访了大半个月竟然未果。眼看老太太一日日的消瘦下去,舜安颜只是急的在院子里练剑撒气。
温宪知道舜安颜和母亲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便对买药的事格外上心。连日联络和她关系甚好的兄弟姐妹们,求他们帮助询问此药的所在。而那些人毕竟是皇子公主,身份不同,自然路子要广些。终于在一个月后,温宪得知,在京城附近的城里有一家药商见此药稀有便多进购了一些,恰巧现在还有些存货。当温宪将此消息告诉舜安颜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歇息发呆,一听温宪这样说,高兴的一把扔掉手中的剑,便要打点行装,亲自去那家药铺。那地方虽然在京城附近,但一来一回总归要十天。温宪知道此行辛苦,心里是不想要舜安颜去的,但是口里却还是叮嘱他路上小心。明知留不住的人,就暂且放他去吧,免得惹得他厌烦。
半个月后,舜安颜面带淤青地出现在府门口。众人都惊讶极了。舜安颜却先入了厨房,打开一直紧抱在胸前的包裹,吩咐下人为老夫人煎药。直到看见老夫人将药喝下,躺下了。舜安颜才安心的离开老夫人的房里。
在房门外,琉浅关心的问他:“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去了这样久,只一句不提,就想搪塞?”
“唉······我买到药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群口无遮拦的流氓,他们之中好像有一位是因为触怒了秀满,刚被逐出十三阿哥府邸的家丁。他们竟然在议论秀满。说秀满之前与我相交甚好,现在却嫁于了十三阿哥,分明是在攀高枝,弃相识。我听见自然很是愤怒,便上前怒斥了他们,他们不知我的身份便动起手来。我寡不敌众,便受了伤。修养了几日,刚见好转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你也太冒失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对了,怎么我回来这样久都不见温宪人影?我受了伤,她便嫌弃我了吗?”舜安颜戏谑地打趣到。
“她嫌弃你?她嫌弃你就不会嫁给你。她嫌弃你就不会为了你四处奔波讨药引。她嫌弃你就不会日夜陪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得的是传染的病,连平日里最得心的下人都会有些躲避,她却几日不眠不休的照顾老夫人,实在困极了才趴在老夫人的床前睡一会。老夫人有什么响动她就醒了。她嫌弃你就不会在前几天,大概就是在你为了秀满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吧,被老夫人传染了,至今卧床不起。你回来了没有想起她,问起她一句,只是想着老夫人的病。这不能怪你,毕竟是你额娘。可你第一句问起温宪却是在拿她瞧不起你打趣,舜安颜,你是不是······。”说到这,琉浅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烈火在她的言语里越烧越旺,就在她还未结束尾音的时候已经窜到头顶了,便觉得头昏,便顺势一栽,舜安颜急忙扶住。
“起寒,起寒,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你·····你,怎么能,拿她的爱来玩笑?”说完这一句,琉浅便昏了过去。
这样的一梦好像很长很长。梦里,琉浅梦见了一个孩子,那样精致可爱,像是用精面面团捏成的。他的眼睛鼻子像是四阿哥的一派山水,那样辽阔壮大,却又寸寸含情。他的嘴唇却像是自己的那样娇俏可爱,不启丹唇,却已似在说话。他那样粉嫩的玉臂,鼓鼓的小手,都是那样惹人爱怜。他安静的躺在琉浅的怀里睡觉,闭着眼睛,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啊,抱在怀里却是那样暖,像是一把小小的火苗。琉浅低头,那温润的呼气就像是小火苗窜在琉浅的脸上。琉浅怕他冻着了,便想起身把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可琉浅刚抬脚,才发现脚下根本没有地面,她便就这样掉了下去,手里的孩子也滑掉了。滑开琉浅怀里的时候,那孩子醒了,刚开口叫了一声:妈妈,就离琉浅越来越远,掉向琉浅不知道的远方了。
“孩子,我的孩子。”琉浅惊叫着,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琉浅便看见了四阿哥。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对吗?”四阿哥心疼的看着琉浅,问道。
“我跟着阿玛学医,便也懂得一些。”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劳累地照顾温宪?你可知,这样·······。”四阿哥想要责难琉浅,语气里却又透着不忍心。
“温宪她太辛苦了,又生了病。本来,若我早告诉她舜安颜的心意,她心里早放下了舜安颜,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样算来,害苦了温宪的人,便是我。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事,她有舜安颜带回来的药引,何况也只是刚染上没有几天,吃了几副药便好了多半了。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她,你应该关心我们的······。”
“我们的孩子怎么了吗?”琉浅忽的意识到什么,便将食指放在自己右手的脉上。纳兰御医还在的时候,起寒为了骗过他的眼睛,让他相信自己是琉浅,便也学了些皮毛。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吗?”
四阿哥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
“喜脉不见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吗?”琉浅抓住四阿哥的衣袖,凄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四阿哥将她轻轻地搂在怀里。琉浅在他的怀里放肆地哭了。四阿哥便低声温柔地安慰她。
其实起寒在家的时候见过一个表姐的生产。整个过程起寒在产房外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当时起寒只觉得那一定异常痛苦。但是当她看见表姐抱着孩子喂奶的时候,却看见表姐脸上的表情那样慈爱,好像怀里抱着的,就是她的全世界。那时候起寒就已经开始想自己儿子的名字了,每次看小说的时候看见好听的名字都要记下来,留给以后参考。虽然这样挺傻的,起寒也从未向别人提起她的傻事,但是起寒觉得这样做的时候还是有那样隐隐的开心的。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把她搜罗的那些名字都派上用场了,可这样的机会却这样轻易的失去了。而失去的,何止是一个名字呢?
琉浅此刻好想念她梦里时怀里的暖。
而此刻,
那里,却是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