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如果爱你。那么，爱是什么？
对于舜安颜来说，爱是看你背诗带你去打猎；对秀满来说，爱是每日对诗时的拌嘴；对温宪来说，是从树上落下时被你接住；对于十三阿哥来说是听你在肩头放声的哭；对御医牧识和盈宵姑姑来说，是陪你在雪夜里升起篝火等天亮；对于当年的四阿哥和琉浅来说，是策马在塞外看日落；可对于经历了如此多的是是非非之后的四阿哥来说，是慰心的坦诚；而对历事之后的起寒来说就是相信。
相信。相信无论我们每天可以见上一面，还是每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彼此都不会变。相信无论我是大小姐琉浅还是婢女起寒都不会变。相信我们都还在等着看我们期盼的日出。
可是，我没有变啊。那么，你呢？
你来佟佳府邸的次数越来越少。起初还那样密集，后来便稀稀郎朗，难得几次。我知道以你的是身份不便来佟佳府邸。那么我们可以去来乐楼啊。起初，你会叫上十三阿哥、温宪和舜安颜一起去来乐楼。后来也便少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起初，你不会如此的怀疑我，一些小小的误会你不需要解释也会释怀。可是，现在呢？你甚至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开始忽略自己的心了。爱不是这样的。
爱不是用眼睛去看见你的容貌，用鼻子去嗅你发间的味道，用手去抚摸你的皮肤。爱是用眼睛去看见你的笑容和眼泪，用鼻子嗅你对食物的喜好，用手去触摸你的伤口和皱纹。所有的感官都是和心连在一起的。你笑了不代表你快乐，你哭了不代表你难过。你嘴边的奶油是比蜜还要甜的东西。你口中的大蒜味道也不是那样让人避退。你的伤口我触到会真正的疼。你的皱纹会让我如此安心。那些小小的喜怒哀乐，优点缺点，才会让彼此觉得靠近，觉得亲昵。才会跨越任何高贵与卑贱的身份而让彼此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可除却爱，那样的距离还是存在着的。不是我爱你，我就立即变得和你一样高贵，而你爱我你便变得和我一样卑微。于你，也许只是一个俯身的距离，而于我，却是摘星的难度。等你有一天真的累了，会隐隐后悔为了拉近彼此距离而做出的付出。而到那时，你会唯恐弃之而不及吧。可卑微的我在这份爱里也有我的尊严。那么就在那难熬的一刻到来之前结束这一切，让我守护住我爱你的尊严。
琉浅像一只不知如何去阴曹地府的幽魂，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失魂落魄的游荡了一夜。待到东方发白，她才像梦醒一样，忽的发现自己来到了来笑搂。想起自己暂时还无处安身，便在来笑楼暂住了下来。
来笑楼虽然主要是家餐馆，但也有些客房。虽不是很宽敞，到也还十分干净明亮。因为并不十分奢华，价钱倒也十分公道。琉浅想，在来笑楼先住几日，待到自己找到谋生的出路再做打算。
刚入了客房，小二关了门。琉浅便望着小二关上的门发了呆。从前那样的日子，就这样，彻底结束了吗？想到这，迟来了一夜的眼泪，钝重地砸在陌生而白净的床单上。这样陌生的处境反而让琉浅觉得很安心，不再需要任何虚妄的掩饰，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悲伤成为别人的好戏，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悲伤会引得关心自己的人更加的悲伤。这样放肆的悲伤，才是琉浅想要的。
琉浅便这样放声大哭，哭的累了，便昏昏沉沉的睡去。待到琉浅醒来，已经快至黄昏了。琉浅这才匆匆洗漱了，下楼来至街上简便的买些东西填饱肚子。也许是因为心情一直无法爽朗起来，因此琉浅也没什么食欲，只是随便吃些包子了事。琉浅含着包子，忽的望见正对面洒下的晚霞的光，便不自觉想起塞外策马时的光景，心里又是一紧。日头是没有什么改变的，只是看的人心境会变，会变得面目全非。想到这，琉浅便不想就这样早的回到来笑楼去，便这样信着步子瞎逛。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的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是璃墨？琉浅再望望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晃到四阿哥的府邸附近了。再过一条街便是四阿哥的府邸。琉浅急忙转身，欲原路反回。但是，她看见了璃墨，璃墨也看见了她。
“琉浅，你怎么在这？”听着语气，对方好像有些愠怒。琉浅不禁觉得好笑，璃墨啊璃墨，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你现在如愿以偿的成为四阿哥名正言顺的妻子，而被逼退出你们的生命的人，是我啊。
“璃墨，哦，不，福晋，这个时辰，不再府邸里伺候四爷，怎么在大街上闲逛？”
“你??????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也不知道那****是怎么逃脱了杀身之祸的。既然你走远逃脱了，就应该走的远远的，让别人永远也别发现你，你怎么还敢在京城里晃荡？当心我现在就报告德妃，抓了你。”
“你去报告好了，也不是没有报告过。在德妃面前说三道四也是你的长项了。我是侥幸逃脱一劫。至于我以后该去哪里，你也管不着。”
“我说三道四？我只是说出你们欺骗德妃的事实而已。”
“可你明知道那样会害死纳兰一府的人。你只不过是想争回你的身份和四阿哥福晋的名分。”
“是啊，我就是想挣得四阿哥福晋的名分。还不止呢，我还要得到四爷的爱。现在四爷很是宠爱我，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惜。怕是早把你望到九霄云外去了。”璃墨恶毒而得意地笑了。
是这样吗？这就是一切的真相？你之所以怀疑我？因为那样小的误会就发脾气，是因为你已经厌烦我了？是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你的一个包袱你急欲丢掉？所以你才会不相信和不原谅？你，爱上了璃墨，是吗？这样的想法让琉浅的心头沉下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来。
“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说着琉浅便转身急速跑开了。眼泪在风里的温度急速下降，划过脸庞时都已经变冷了。
留下璃墨一个人愣在原地，有胜利的快感，却也有隐隐的失落。
琉浅就这样一路狂奔回到了来笑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门，伏在早晨还未干彻底的眼泪上哭的放肆。
若之前还是因为对四阿哥不信任的愤怒，此刻就完全是因为被背判的悲哀。之前还是骄傲的自己选择离开这段不被信任的感情，此刻，却是因为背叛被迫离开。顿时就狼狈了许多。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就让这样一段感情变了味道，变得那样不纯粹。爱情就像彼此捧给彼此的一杯水，被打翻了无法继续，两人只会遗憾。而当一方发现另一方的杯子里的味道变了，那么就会有一方感觉到结结实实的背叛。
窗外的暮色已浓。琉浅就这样哭了不知多久，窗外忽的下起雨来。琉浅哭的累了，便欲站起，去关窗。可是刚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早已酥麻。
行至窗边，街上的一切都在雨丝里影影绰绰。是快入夏的光景了。可雨点儿却还是那样凉。温宪和舜安颜的婚事就实在后天了吧。世上怎么有那样多的无可奈何的事呢？
琉浅想着，轻轻关上窗。
忽的，门开了。琉浅一惊，难道真是璃墨去通知了德妃？正心惊，转身望去，只有一人，带着斗笠，肩上和外衫的边沿都湿了。而脸却没在斗笠的阴影里，琉浅辨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待他拿下斗笠，琉浅恍然一惊。
是她想见却又不想见的人，四阿哥。
“琉浅，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那下一次我一定会先留下几句话再离开，可是，我想没有下一次了吧。”
“你在说什么？什么没有下一次？和我赌气也应该适可而止。快和我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去？去你府邸看你多么爱璃墨吗？”
“什么？璃墨？”四阿哥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是不解。后又有所明白。
“定是你们在街上遇到的时候，她和你说了什么。但是你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话？”
我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话？因为······因为······我害怕失去你。
被四阿哥这样一问，琉浅顿时无话。
“你开始气我看见你和舜安颜而不相信你。那么你对璃墨偏听偏信，不是在不相信我？”四阿哥此言一处，正说出琉浅背理的地方，被戳住痛处，琉浅生气的大叫：“不是，是你先不相信我的。”
“好好好，是我先不相信你的，但是后来你还是不想信我，我们扯平了。和我回去，好吗？”四阿哥上前一步牵住琉浅的手。
“不好，一点也不好。”琉浅望着四阿哥的一眼眸，那里面有云开雾散的光。她忽的觉得自己的心的表层像是一件琉璃制的拼图，“哗啦”一声，全部散乱，零零落落撒落一地。那是这难过的一天她用来抵抗悲伤的壁垒，在心上筑起的围墙，却这样轻易地在四阿哥的目光里瓦解。
其实女人的本质永远是柔软的，就像那新生的皮肤。只因为被人伤害，伤口上结了痂才会变得坚硬。
“不要闹了，你这样让我很担心。”见琉浅踉踉跄跄的想要推开他，可是又因为哭的疲累，没有力气反而差点把自己摔倒，四阿哥疾步上前环住琉浅，免得她又伤到自己。
“担心？你还会担心我吗？你怕是早已对我失去感觉，心里换上了璃墨了吧。”
“怎么可能呢？璃墨嫁入府中，我和她无仇无怨的，总也不至于不理她。何况她又是你的妹妹，看见她，我总是止不住的想起你。”听四阿哥这样说，琉浅忽的像是被惊醒一般，转身望向四阿哥的脸。那山水样的目里覆了一层墨色的云。琉浅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见琉浅安静了，四阿哥将她扶到床上坐下，琉浅只是伏在他的胸口那样无力的哭泣，好像要把这两日内心的波澜都哭尽了。四阿哥的鼻息触在额上，淡淡的暖。
“别哭了，哭的多了，你那双湖光的眼睛就不好看了。”四阿哥宠爱地打趣道。
“不好看你也要看。”琉浅埋怨的耳语道。
“好好好，我要看。看到你的头发一点点变白，我们的儿孙萦绕膝下。我才不看了。”
琉浅起身，望着他，四阿哥温暖的微笑着。“骗人。”琉浅止住了哭泣，语气里少了怒气，添了娇嗔。
“我的确是在骗你，这个世界上，我只骗你。”四阿哥打趣的说道。
“你故意气我。”琉浅皱着眉问道。
“那是因为我爱你。”
四阿哥说完望着琉浅的目，心疼地吻她的眼泪。琉浅闭了目，感觉那温暖的唇从鼻翼滑向唇角，渐渐向舌尖交缠。他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越来越急促。琉浅的手指抚在他的背上，背上的绸衫上还有未干的雨滴，潮湿，冰凉。可琉浅能感觉到自昨夜起身体一点点冷去的温度在一点点攀上来，那样温暖，就要把她融化。
他就像是一直贪婪的小猫，经过软舌的交缠之后却还不满足，唇却霸道的向她洁白细腻的颈滑去。她意识到什么，却也不想拒绝。毕竟离开了他，她就真的只是命运的弃儿了。那么现在，她除了抓住他，还能怎么样呢？她不要松开他，她不要离开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街上鲜能见人，都只是匆匆而过的路人，或撑着纸伞，或顶着斗笠，都只为避开这场沾衣而湿的杏花雨。夜空无光，像是翻了的墨坛子，多少雨水也洗不澈。
这样的夜里，有人在酣然入眠，做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有人在依偎窗侧，共剪西窗烛；有人因生活琐事而难以入眠；而有人，在完成一场没有保证的爱情的全部。
在一切命运没有急转直下的时候，琉浅曾多么希望可以在阿玛姑姑的祝福里，在红盖头被揭去的一刻，那样安心而羞涩的等待对每一个少女都甚为重要的时刻的来临。可是，命运夺去了她的身份，夺去了关爱她的阿玛和盈宵姑姑，夺去了她原来善良体己的璃墨，也夺去了她实现希望所有的可能。而她现在能抓住的，只有四阿哥。虽然，婚姻的壁垒是爱情的保证，但对于现在的琉浅来说，那也只是一种奢望。所以，她现在只能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四阿哥的手，以此为勇气，来面对将来的劫难。
窗内的屋子里弥漫这一种暧昧的馨香。他吻着她的额头，她尝到他的胸前有咸咸的汗。
“四爷。”
“嗯？”
“后天应该就是舜安颜和温宪大婚的日子了。”
“是啊。不过看这个时辰，应该就是明天了。”
“可是??????。”
“怎么了？”四阿哥起身，俯面望着琉浅，疼爱的抚着她潮红的面。
“其实舜安颜他的心里??????本来不该在他们快大婚的时候说出来的，但是??????思来想去不知该不该告诉温宪，先诉与你听了吧。其实舜安颜他心里都是秀满。”
“其实温宪也与我说过一次，那日你们去来乐楼小聚，温宪和尙碧将他扶去他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口里念得便是秀满的名字。那时温宪便有些怀疑，说于我听，我当时只当他们幼时便是好友，便以此规劝温宪，不曾想??????。”
“那现在呢？现在你作何打算？”
“待到天亮，你先随我回去舜安颜府上。等我回了宫，自会找温宪提起此事。我先试试他的态度，若温宪执意不肯，那只能取消这次大婚。”
“取消婚约吗？那佟佳一门岂不是会蒙羞？”
“那只能怪舜安颜，是他先为了佟佳一门的利益而不顾温宪的幸福的。”琉浅听他这样说，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只觉得隐隐的愧疚，若温宪真的执意不肯，那便是害了佟佳一门，可在佟佳府邸的这些日子，佟佳府上下都待她不薄，却因为她将舜安颜的心事说出而害的佟佳一门蒙羞，她于心不安。
“不用多想了，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温宪的幸福。乘着还未破晓，还可以小睡一会儿。快睡吧。”四阿哥侧身躺下，微笑着拥着琉浅。
琉浅便不再多想，乖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听不见什么响动了，琉浅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四阿哥还睁着眼睛望着她。
“让我睡觉，你怎么不睡？夜都深了，你不困吗？”
“困，但是我不舍得睡，睡着了，就看不见你了。”
“你可以梦见我啊。”
“可那始终是梦。我都做过几百次几千次有你的梦了。我只想看见你，真实的你，这样安静地在我身边睡着。”
琉浅笑了，又闭上眼睛。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一天情绪几经波折，实在被折磨的太累了，不一会而琉浅就坠入了梦里，呼吸沉了起来。
四阿哥仍旧这样认真的看着她，她光洁的额头，她白皙的皮肤，她长长的睫毛，她温润的唇，她柔软却凌乱的发。这样安静的她，在他的怀里沉睡如婴儿。
多想看着你就这样老去啊，我也陪着你一起老去。
这时琉浅的嘴角略略勾起。
“我在你的梦里吗？琉浅？”
四阿哥轻如落叶地在琉浅耳边低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