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一个安定些的住处,有个不再为这个世界所不容的身份,那么他的日子也会安定许多。琉浅便是如此。不管之前有过怎样大惊大浪的日子,总归是过去了。虽然后事还是未知未卜,却总也好过风口浪尖。
日子在每日的煮茶端水的日常习作里变得不疾不徐。四阿哥来过几次,却也走的匆忙。琉浅知道这佟佳府邸是不适合一位阿哥经常来访的,可是心中却也不免思念。但她已沦落至此,也不能强求什么。他还挂着她念着她,已是她今生之福,她还要奢求什么呢?可她的心头仍是苦的。到是温宪经常借口要来看望琉浅,让四阿哥帮助瞒着德妃。想着温宪对舜安颜有意,她常来也是在琉浅意料之中。但每每她到来,琉浅便会微微的担心。舜安颜的心不在她那里啊。温宪这小丫头却全不自知。可琉浅也不能做些什么。若是告诉了温宪,依温宪的性子,必是又气又恼,到时候舜安颜自是要吃亏,温宪也是伤心。到最后无非是两败俱伤。可若是不告诉了她,她便这么糊糊涂涂的就嫁了过来,待她发现舜安颜的真心,生米已煮成熟饭,她再懊悔也是来不及的了。那她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幸福的呢?可事已至此,唯一的希望便只能等秀满嫁给十三阿哥,舜安颜对秀满死了心后,渐渐发觉了温宪的好,便真心真意的对的她来,便是最安妥的结局了。
这日傍晚,温宪刚骑马从佟佳府邸离开。舜安颜回房后轻轻的叹气。琉浅见状转身对尙碧说:“入秋了,少爷的这褥子单了些,尙碧姐姐,你取一床稍厚些的褥子来铺上吧。”听闻琉浅如此说,尙碧便转身离开。
“舜安颜少爷,为何叹气啊。”
“没事,只是想起些不顺心的事。”
“少爷口中不顺心的事,是否是指温宪公主?”
“怎么会,温宪待我如此好,我又怎会烦心她?”
“怕是恰是因为她待你如此好,你才会烦心吧。”听闻琉浅如此说,舜安颜沉默了。
“既然少爷中意的是秀满小姐,那为何不和温宪公主说清楚?”
“我何尝不想和她说清楚?但是其中利害你也是知晓的。温宪公主是当今皇上太后都盛宠的公主,若真娶了她,对于我佟佳一门都是只有利没有弊的。而若娶了秀满,只是两家结亲,亲上加亲罢了。何况现在秀满对十三阿哥的态度·······。”
“可这样对温宪公主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可因为她,我不得娶秀满,这样对我又公平吗?”舜安颜此话一处,琉浅顿时不知该如何对答。
“琉浅,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你强大了,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你软弱,你看见的一切都是不公的。不公平都是留给那些弱者埋怨的借口,而强大的人,只想着挥开臂膀摆平眼前所有的不公。”
琉浅怔怔的站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恰巧此时尙碧抱着褥子进来。尙碧见琉浅愣在那里,便叫琉浅去帮她铺褥子。
是啊,起寒,你又在用现代的思维打量这个朝代的事了。琉浅,璃墨,温宪,秀满,舜安颜,四阿哥,十三阿哥,包括泊月,停暮,阿玛,甚至是德妃。哪一个可以随便决定自己的归宿了?哪一个不是在命运的轨迹里颠簸挣扎,想要自己的幸福不得不和命运撞个头破血流才可能得正果?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头破血流的勇气的。一个人的一生不过数十载,为什么非要惊天动地的折腾一番方才罢休?自然有人想要顺风顺水数十载,死后子孙茵实,年年纸钱供奉。所以,对于安稳的一生而言,出卖掉自己的什么都没有关系。
可是,待温宪知晓这一切之后又会作何感想呢?她是那样敢爱敢恨的性子,若她知道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就这样被自己爱的人交换成了一纸功利,她又会怎样呢?舜安颜,你太草率了,你把温宪的爱当作什么了?
琉浅不禁心里狠狠的一疼,却又无从呻吟,毕竟,在脑里翻江倒海的事,是别人的人生。
对于现实无可奈何,便只能随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法任人掌握的事情,琉浅也无力去较真。
不知不觉,时间过的好快,转眼便已在舜安颜的府上住了有三个多月了。当琉浅想去用打了的水去浆洗些帕子的时候,就知道,水已经深了几分寒意了,便是深秋快结束了。算起来,琉浅来到这样一个朝代已经一年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年啊,身边历了几番人了几番事了,起寒便也真正做的了琉浅。这样的一年,真的是用了起寒几辈子的精力来度过的。而今后会发生什么,就更加难以预料了,只得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罢了。
这日,秀满来到佟佳府邸做客。琉浅正捧了茶到书房,刚进门便听见秀满对自己说:“起寒,你该罚。”琉浅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刚与秀满见面,还未来及犯错怎么就该罚了?
“秀满小姐恕罪,起寒愚钝,不明何故。”
“你老实说,上次我和舜安颜对诗,他对上来的句子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哪有的事,是少爷自己碰巧对出的。”
“还不说实话,我拿着这两句去问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刚见这句子便笑了,说这句子必不是舜安颜对出来的,必是出自闺阁笔墨。我后来一想,当可以提醒他的也就只有你了。”
琉浅一听,心里暗笑,十三啊十三,你还到真是了解我。
“好了,好了,当着秀满小姐的面起寒也不敢造次,那句子却是起寒所对。被秀满小姐的慧眼识破,起寒该罚。”
“也别罚你了,你也是为你家公子解围而已。”说着秀满看了一眼舜安颜。
“起寒,没想到你出落的如此端庄,诗句也对的这样好。今儿我约了十三阿哥在来笑楼饮酒对诗,不如你也一起来吧。
“这,不好吧,起寒还要照顾我家少爷。”说着琉浅瞟了舜安颜一眼,见舜安颜的脸色很不好看,想必是秀满约的是十三阿哥的缘故。
“没事的,要不要哥哥也一起去吧。”
“我不去,你们去那喝酒对诗,我又对不上,去那里岂不是自讨没趣?”
“哎呀,去吧,你不去起寒哪敢去呀。何况十三阿哥和温宪公主的关系素是很好的,温宪公主也要过去呢。”舜安颜低头沉默了。
“哎呀,颜哥哥,去吧。你去了起寒才去,我和十三阿哥都是喜欢诗词的人,我想十三阿哥见了起寒这么一位会作诗又端庄秀丽的丫鬟,一定会很高兴的。去吧去吧去吧~~。”
“好好好,别再缠我了,去去去。去被你的十三阿哥羞辱去。”
“哎呀,讨厌,颜哥哥说的什么呀,好没羞。”说着,秀满羞红的小脸气鼓鼓的,煞是可爱。
尙碧见状偷笑着,拽拽琉浅的袖子:“起寒,看秀满小姐那幸福样。听说好像已经被指给十三阿哥做嫡福晋了,下个月就要完婚了。快要出阁的姑娘喽。”
“秀满已经被指给十三阿哥了吗?”琉浅一脸的惊讶。
“是啊,好像就是昨儿个传到府里的消息吧。怎么,你不知道?”
昨儿个?难怪昨晚舜安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琉浅怎么叫门他都不开,那时琉浅就疑心是不是秀满出了什么事,今儿秀满就自己跑到佟佳府邸来了。
“起寒,去打点一下,我们马上去来乐楼。”秀满满脸喜悦的说道。
马车颠簸,秀满自己坐着自家府邸的马车,琉浅和舜安颜另一辆。一路舜安颜的脸色都很差,琉浅本来想说些宽慰他的话,但是看他的神色,却怎么也出不得口。
待到了来乐楼,秀满便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的雅间。
推了门,秀满满脸的喜色:“呀,温宪姐姐果然在这里。这不,我把舜安颜也叫上了。”
“呵呵,你倒是想的周到。”十三阿哥略带讽刺的说道。
“你就会变着法的损人。”
“今儿你邀我来此对诗,温宪在宫里无聊便也就出来了。但是今天对诗,对付你,我一个便够了,温宪不会参与的。”
“你且别得意,我今儿也带来一位精于诗词的可人儿,今儿不一定********呢。”
“我很想知道你口里这位精于诗词的可人儿是哪家的闺秀。”十三微笑着说,但那神情却像极了四阿哥,像极了四阿哥望向璃墨的神情。
秀满便迫不及待把琉浅拉到面前来:“看,这是舜安颜家新买的丫鬟,名唤起寒,模样大家都看到了,自不必我细说。她的诗词应该也是不弱的。有她帮我,我是不会输的。”
见秀满如此笃定的将宝压在自己身上,不禁暗笑,自己的诗词功夫也只是平平而已。十三的诗词在历史上是有名的,虽没有真正比试过,但想来从小便学习诗词的阿哥,怎么也比自己这从小便学习数学英语的强。
十三阿哥见琉浅的那一刹,眉宇忽的皱紧了,又刹那平复,眼睛直直望着琉浅,却不出声。琉浅看见他的眼睛里有琐碎的烟火明明灭灭,腾起坠落。却到最后,只剩下一阵淡淡的风苍凉地拂着那夜色般的沉寂。
“十三阿哥,为何望着起寒出神?是被这样的女子惊艳了吗?”秀满虽是陶侃的语气,却掩不住醋意。
“今日我不比了。”
“为何突然不比了?”
“没有兴致。”
秀满听的十三阿哥的话愣了愣,不知是该玩笑他的怯场,还是喜悦自己的胜利。
“好了,好了,不闹了,今儿温宪公主和十三阿哥好不容易出趟宫,就不要总是对诗吵嘴了,大家好好吃顿饭,聊聊天。”琉浅见气氛有些僵,急忙打圆场。
“是啊,琉·······啊,起寒说得是啊,大家快坐下来尝尝这家的菜色。十三一直说这家的菜色味道不差呢。”温宪也接着琉浅的话说。
于是大家便挨次落座了。席间,秀满和温宪到很是投缘,一直交谈甚欢。而琉浅一直是安静的性子,此时又只是个丫鬟,自不会多言。而舜安颜的脸色一直沉着,闷头饮酒,别人问起便答一句,不问便继续饮酒。十三今儿也像是着了魔,起初还好好的,但一见着琉浅便变了脸色,变得也不欲多言语了,弄的琉浅好不自在,好像自己欠了他钱未还似得。
温宪见舜安颜心烦,便好奇的问他:“舜安颜,这是怎么了?自入了这雅间起便绷着一张脸,半天也不见一个笑颜,谁招惹你了?”
“谁也没有招惹我,昨儿练剑练的过了,今儿还觉得劳累呢。”舜安颜见是公主问起,便也不好揶揄,只是随便扯一个理由搪塞了。
“这样啊,身体为重,千万别伤着自己。”温宪听他这样说,关心的叮嘱着。
“小臣自会注意。”
“需不需要让宫里的御医看一看?”
“不必不必,小臣身体强健着呢,不必劳烦御医了。”舜安颜听闻温宪这样说,急忙推脱。
“他哪里是练剑疲累,今儿我去他府上,他还好好的呢。温宪姐姐切莫听他的,他怕是想要惹人心疼呢。”秀满见状便开起了舜安颜的玩笑。听秀满这样一说,温宪忽的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应答。而舜安颜见她这样说自己,也没有半点关心的神色,自是愤懑不言。
这一沉默,琉浅更是担心。温宪虽是对舜安颜关心尤佳,而舜安颜只是以礼相待,不曾多几分亲昵和信任。而秀满对舜安颜只是有发小的亲昵,并无过分和逾越,三人很是纠结。这样的一顿饭吃完,谁也没有要挽留,便各自散去。
秀满本欲和十三在多作些交谈,无奈舜安颜已醉了,需要十三阿哥帮忙送回府里,于是便看着十三阿哥,温宪,琉浅和舜安颜搭马车而去。到了佟佳府邸,温宪和尙碧急忙将舜安颜扶入房内。
琉浅正欲入的府里去帮尙碧和温宪的忙,却被十三阿哥拉住。琉浅微微一怔停住步子。
“琉浅。”十三阿哥轻唤琉浅。
“平日里不都是叫琉浅姐姐的吗?这要娶亲了,便忘了姐姐不是?”
“琉浅姐姐······。”听琉浅这样玩笑,十三轻念了一遍“琉浅姐姐”,忽的低了目,自嘲似得笑了几声,便说道:“琉浅姐姐,我怎么会忘。”再抬目时,那诗画样的目里浮动起灼烧后的灰白埃尘。
“十三,秀满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她现在尚小,自然会有些调皮,多些玩闹。但是你的人生长着呢,她是要伴你一辈子的,她会越来越端庄大方,聪慧敏捷。她会成为撑得起你府邸的人,你要好好待她。”
“琉浅姐姐的教诲,我怎会忘记。”
“谈不上教诲,只是见你要娶亲了,多说些话儿,也不枉你叫我琉浅姐姐。唉,说起来,我这琉浅姐姐还让你多费心了。”
“没关心的,琉浅姐姐,之后你遇到什么沟儿坎儿的,只要告诉我,我都会帮你的。”
“谢谢你,十三。祝你幸福。”
“琉浅姐姐,也祝你幸福。”短暂的沉默后,十三忽的说:
“琉浅,这段不见的日子,我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你啊,十三。”
“有你的想念我就足够了。”
“啊?”此话一处琉浅有些愣。
“傻瓜琉浅姐姐,我是替你背后的那个人说的。”十三冷冽的笑着,抬眼望向琉浅的背后。琉浅跟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四阿哥,见十三阿哥和琉浅望过来,便浅笑起来。
在傍晚四合的暮色里,逆着檐头刚燃起的灯火的光,琉浅忽的觉得那个人是那样耀眼,好像周身都是华彩。而他的笑容又是那样安详,好像平静的湖面静静被微风抚出粼粼波光。
那是暖,那是安稳,那是光来自的地方。所以,他出现了,她便没有选择,只能向他奔去。
在他的怀里,有她熟悉的味道。
“琉浅。”琉浅突然发现,只是听他轻唤自己的名字,便是会满足的。
“四爷。”
“这段不见的日子,我很想念你。”
“我又怎会不想你。”
琉浅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映着自己,那样澄澈。他俯面覆下他温润的唇。琉浅再次尝到了那清冽的气息,那是比她最爱的芙蓉糖还要甜蜜百倍的糖果。琉浅能感觉到,她是在用生命的芬芳在品尝。
而在琉浅奔向四阿哥而去的那一刻,十三阿哥看着那娇小却决绝的背影,便转身背向他们。他们有多甜蜜,十三阿哥,一点,也不想知道。
而此时,温宪刚从舜安颜的房间里出来。她双手扶着胸口,好像在尽量让一种心情平复下去,但是她难堪的表情还是清晰的表明,她暂时还无法,无法让刚才面对的事情随风而散。
命运喜欢看见人们的生活盘曲纠结在一起,直到缠成一个线团,才可以随手丢给手边的猫咪。她如此随意的享受着她一手缔造的故事,却从未注意从那线团里喷涌出的悲喜,才是一件蔚为绚丽的华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