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总是变化无穷。可上的琼宇,下的九泉。而琉浅的梦里只有黑。无尽的黑。那样不用怎样装饰和渲染,只是出现便会让人胆寒的颜色绵延不断的出现在梦里。琉浅却挪不动步子,只是能呆在原地等待。等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日出。
待得第一缕霞光破目而入的时候,琉浅只是觉得一阵眩晕。再次微闭了眼,恢复浑身的知觉之后,再次睁眼。琉浅发现自己是在一处窗明几净的地方,比在四阿哥府邸的住处要宽敞些。我这是在哪里啊?琉浅疑惑起来。
起身梳洗穿戴好,忽的有人敲门。琉浅心里一惊。这会是谁呢?经过这么多的事之后,琉浅好怕大难忽的就破门而入,震碎所有安稳明亮的宁静。
但见敲门声敲的急,琉浅只得怯怯的开门。开了门,却见温宪立在门外。
“琉浅你醒了啊。”
“温宪?你怎么在这里?我这是在哪里啊?”
“这是京城的一家客栈。四哥大婚那晚,你淋湿受了寒。当晚四哥没办法,只得偷偷带你出府,夜宿在一家客栈,又及时找了郎中给你看病。之后你高烧了三天三夜,昨儿夜里才有好转。没想到今儿你就好了大半。”
“那四爷人呢?”
“四哥和我在这里轮番照看了你三天三夜。看四哥也是尽心尽力了,大婚之夜不陪伴新婚的福晋,到是照顾你照顾的甚为体贴。他现在应该有事入宫了吧。”
“也难为他了。我那日心情不好,又喝了些酒,所以一时情绪失控才做出那般傻事。”
“我知道,事后听的十三说了。那****就该听十三的找家客栈先歇下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会落得现在大病一场。”
“唉,怪我大意,害的大家为我忙活。我琉浅哪里担当的起给为阿哥公主的照顾。”
“哎呀,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四哥如此中意你,我和十三也把你当作朋友,现在你有难,我们岂有不帮助的道理。”
“公主折煞琉浅了。”
“好了别客气了。现在你的病还未痊愈,再在这里安心调养几天。我和四哥端详着这是客栈,人多眼杂,也不是个长住之地。四哥的府上自是去不得了。你暂且以奴婢的身份去舜安颜的府上住着吧。不过你放心,说是奴婢,但是舜安颜必不会拿你当奴婢看待的。你权且去住着,等到四哥有了打算再搬出去。”
“公主想得真是周到。去舜安颜的府邸别说不会当我是奴婢,就算真把琉浅当奴婢使唤,琉浅也无怨言,公主和四爷肯救琉浅一命,琉浅真的已经感激不尽了。”
“舜安颜要真拿你当奴才,别说我不答应,四哥也饶不了他。好了,你才起,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嗯。”说着,琉浅便随温宪下楼去。
琉浅的身子自刚来中毒刚愈起便不是很好,这次又大病了一场,恢复自然慢一些。在客栈住了半月有余,琉浅的身子才渐渐爽朗起来。但一个孤身女子独自住在客栈,琉浅也渐渐感觉到多有不便,便在自己觉得身子好的差不多的时候离开了客栈,来到了舜安颜的府邸。
那是一处相当大的住处,比起琉浅自家的宅子要大许多。琉浅想来也是,历史上舜安颜是佟国维的孙子,孝懿仁皇后的侄子,佟佳氏毕竟位高,佟佳氏的府邸自然要比阿玛的府邸大些。
纳兰御医和朝中其他官员接触并不是很多,而舜安颜家便是极为陌生的一家,阿玛与之仅见过几面,琉浅就更谈不上见面了。也就是与四阿哥和温宪熟络了之后才认识了舜安颜而已,对于这座府宅是完全陌生的。但进入之后,琉浅对于这座宅邸很是喜爱。
富丽堂皇自是不必说,也不是琉浅甚为喜欢的原因,到是那各色从西域带来的植物甚是奇特,琉浅很是喜欢。但是琉浅是以奴婢的身份进入的,自是不能像温宪一样爬到树上去摘果子,那也不符合琉浅的性情。
被安排住下后,琉浅便稍稍打点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为掩人耳目,舜安颜也不好单独给琉浅一间屋子,便安排琉浅和自己另外一名贴身侍婢,名唤“尚碧”的住在一起。而在这里,琉浅自然也不能再叫做琉浅,琉浅略略斟酌,便唤自己作“起寒”。
初来时,琉浅还有些不适应新的住处,但是住了几日,琉浅便对周围多了了解,便也放宽了心。每日,琉浅只要和尙碧伺候好舜安颜的起居,也就没有什么活计需要做了。尙碧也是个爽朗的女子,见起寒初来乍到,便乘着舜安颜出府的时候偷偷带着琉浅逛府邸,使得琉浅可以快速的了解府邸的情况。
琉浅从尙碧的口中得知原来舜安颜的父亲和尚书马尔汉是好友,两家经常有来往。而舜安颜和马尔汉之女兆佳氏秀满自然也很是熟络。听闻此说,琉浅便对这名名叫秀满的女子感了兴趣,而真正见到这位女子,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日一早便听闻佟佳府邸要来客人,于是尙碧和琉浅起的都很早。匆忙准备着煮茶和果品,还未完全停当,就听闻客人已经在前堂落座了。尙碧和琉浅自然慌忙的赶去前堂侍候。
小心端了刚煮好的雨前龙井入了前堂,琉浅便看见前堂果然坐了两位陌生人。一位须发参白,却仍然显得健壮;另一位却要就娇小玲珑的多,琉浅奉茶时抬眼端详着这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窄窄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对明目煞是耀眼,像是含了两汪月的泉,还在泊泊的涌着清水,那样清冽可人,聪慧秀敏。在那对目的掩映下,那翘鼻子,樱桃秀口,都活活变作了陪衬。她今儿穿着一件湖绿苏绸墨蓝滚边的小褂,下面衬着浅湖绿的绣裙,头上只额外别了一支莹白色的微开睡莲簪更显着她瓷白的肌肤。她整个人儿像是一块刚从泉眼儿里被捡起的翡翠。
果然是个顶灵秀的人儿,难怪可以得到诗文甚好的十三阿哥的盛宠。琉浅正想着,忽的被尙碧轻轻推了手肘,这才反映过来自己愣在堂中央了,连忙退了步子,和尙碧一起站在舜安颜的身侧。
之后便是两家长辈们的日常寒暄,都未入的琉浅的耳。琉浅只盯着那可人的背影想得出神。直到听的尚书马尔汉说让舜安颜带着秀满去书房才回过神来疾步跟上。
“颜哥哥,有月余不见了,最近过的如何?”秀满刚开口,琉浅便从那清澈的语调和亲昵的称谓里听出两人的熟络。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习武读书,随阿玛出入宫里。”
“没什么特别?你身边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位温慧动人的丫鬟?”秀满自然指的是琉浅。舜安颜看了一眼秀满看着的琉浅说:
“一直只有尙碧侍候我,总是应付不来。于是便买了这丫头来。这是刚入府的丫鬟,名唤起寒。”
“起寒?倒是个雅名。人儿也长的清秀脱俗,仪态非凡。若不是跟在你身后做丫鬟,我一眼瞧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
“满妹妹玩笑了,这刚买来的丫头,还穿着丫鬟服一身的污垢,哪里像小姐了?”
“颜哥哥果然还是老样子,精于骑射,却在察言观色上一点不通。这女子分明举手投足间动静有度,却不矫揉造作,反而端庄雅致。别说是在丫鬟里,就是在小姐中,也应是个名门闺秀。”
“秀满小姐快别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刚入府的丫鬟,靠着服侍舜安颜少爷养活自己呢,小姐这么说是要赶奴婢走吗?”琉浅听了半晌终于听不下去了,虽从秀满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恶意,只是这样被人当面研究,实在是让琉浅汗颜。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看你大方得体,忍不住想要夸你呢。”这话听着语气倒也是真心,但琉浅从未被人这样直接的夸赞。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奴婢,主子夸奴婢自然是不需要做任何修饰以防不妥的,这样想来,秀满这样说也并不过分。
“尙碧起寒都是很雅致的名字。颜哥哥,我们多日不见,不知你的诗文有没有提高,不如我来考考你啊。”
“我们满人向来是马背上打天下,什么诗啊文啊的,不必那么计较的。今日许久不见的见上一面,就不对诗了吧。”舜安颜的诗词功夫琉浅是领教过的,对方还未出题,他便打了退堂鼓,也在意料之中。
“不行,难得见一次,许久没有与你对诗了。在宫里对诗老是输给十三阿哥,略好的几次也只是平分秋色。”
琉浅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禁暗笑,看来这位秀满小姐也是早知舜安颜的诗词功夫了,因着斗不过十三,才来找舜安颜撒气。不过这样看来,这位秀满小姐到是在舜安颜面前很是骄横啊,与先前在前堂时温良驯顺的表现到是大相径庭。
“颜哥哥,你听好,我要出题了,我出的上句是:朝起卷帘夏尙碧。”琉浅一听,想来是根据尙碧和起寒的名字现想的诗句,算不上什么佳句,但就瞬间偶成的句子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这,这,我不与你对了,我去前堂寻父亲去。”说着舜安颜转身便要走。琉浅拉住舜安颜悄悄耳语了几句后,大声说:“少爷别去了,前堂里两位大人在交谈,不便打扰。若是少爷口渴,起寒去沏茶。”说着转身出了书房。
接着舜安颜便说:“不过是对诗嘛,有什么难的,这就给你对出下句来:夕拾落花秋起寒。”说完便得意的笑了。
待琉浅捧着两碗茶回到书房,就听见秀满的声音:“不对诗了不对诗了,在宫里连连输给十三阿哥,现在到了佟佳府,竟然还赢不过颜哥哥,看来我的确应把先前读的唐诗宋词都拿来重新背几遍了。”
“小姐莫要恼,少爷也是偶然碰巧对上的,下次保不齐对不对的上呢。这半日又对诗又气恼的,该是渴了吧。这刚沏的雨前龙井,小姐少爷解解渴。”
于是秀满和舜安颜便端起茶碗啜了口茶。
“颜哥哥,你这丫鬟我真是喜欢,若你哪日有了其他得利的人儿,这丫头就给我吧。”
“那可不行。”舜安颜连忙说道。
“为什么不行?难道颜哥哥做了别的想法?颜哥哥不怕宫里的温宪姐姐不答应?”
“满妹妹说什么呢,只是这丫鬟我额娘甚是喜欢信任。虽只来府里几日,却和尙碧一样在我身边,不能少的。”
听舜安颜如此说,秀满也就不多言语了。琉浅的心顿时放下,还好舜安颜还算机灵,圆了一个谎。
兆佳氏父女来去匆匆,也未用过午膳便因急事回府了。临走时,舜安颜还将自家院子里西域植物上新接的果实摘下来几个让秀满带了回去。
傍晚,用过晚膳,琉浅收拾停当了,正欲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却在院子里看见舜安颜一个人站着。
“少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哦,起寒啊。哦,不,现在四周没有人,应该叫你琉浅。”
“没有关系的,叫我起寒、琉浅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起寒是下人名。”舜安颜直率的说道。
是啊,琉浅想到,起寒,在这个时代因为无数的变故,只能成为为我自保的下人名字,而琉浅才是大小姐身份的高贵的名字。就算在毫不认识我的秀满看来,都认得出,我是一位小姐,不会因为名字的改变而改变。可秀满不知啊,我是一位名义上已经从这个时代里消失了的小姐。连同我的身份和家族。因为一个秘密,所以我要背负另外的身份而活着。可,璃墨比我幸运一些,因为同样一个秘密,纳兰璃墨也从这个时代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四阿哥的庶福晋。可,本应该像温宪那样活着的她,又幸福了多少呢?
舜安颜见琉浅出神,便说:“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今日见着秀满小姐了。她还真是温婉客人,灵秀敏慧呢。”
“嗨,那个小丫头啊,从小就自恃诗文了得,因为我向来是只关心骑射的,她便在诗文上处处与我为难。今天你也看到了。不过今天多亏你帮我对出那句子,搓搓她的锐气,否则她又要笑我了。”
“但是你口里对她很是不满,到还是很关心她的啊。”
“关心她?你是在说我最后送她的果子吗?那是因为那果子是她最爱吃的。她家里又没有,恰巧我家院子里有便顺便帮她带几个回去,解解口馋。算不得关心。”
“也是,那样刁蛮任性的小姐,处处不让你,你自然也懒得关心。”
“她平时也就在我面前刁蛮任性罢了。也不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习惯了。她在别人面前可是温良淑女的很呢。看她口里那么讨厌十三阿哥,可是在十三阿哥面前,她表现的端庄大方,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淑女。其实她在我面前也不全是刁蛮娇纵。每次我骑射回来受了伤,她总要来看我的。还给我带来她府上珍藏的金创药。”
“她还是很温柔的嘛。”
“可不是嘛。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打猎玩的晚了,结果在林子里,一只野兔跑过,她以为是狼,拉着我就跑,结果我们就都摔下了一个小土坡,还是我一瘸一拐的背着她回来的。但是后来她的脚伤还没有好就让丫鬟们扶着跑来我府上看我。那傻丫头以为我的脚就此瘸了,还吓的哭了一下午。那时候她就是个野丫头,谁知长大了她竟然长的有了几分灵动。”
“何止是几分灵动,是个大美人儿呢。”
“是啊,她越长越漂亮了。但是漂亮有什么好,我宁愿她不漂亮,还是个野丫头。”说着舜安颜转过身去,望着天上被云半遮着的月。
“好了,稀里糊涂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早了,琉浅,回房休息吧。”说着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留琉浅一个人在院子里。
怎么,会是这样呢?
命运一定是一个喜欢编花篮的少女,即有很厉害的编造技巧,可以将所有人的人生盘曲错结成一个个花结,又有很强的好奇心,想要不同的人参与入不同的人的人生里,看看会留下怎样的故事,或是事故。
可是,命运,你累了的时候,可不可以,让这些人儿,都好好的幸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