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啊,比平王还高的那位啊!敢这样和平王叫板,除了他没别人了!”
袁律的声音很低,在一片琵琶声中本不该被听见,但吕岫沨不仅耳力一流,更擅读唇语、识神态,因而早已看懂他说的话。
她非但不想解释,反而乐见其成,甚至有点期待袁律他们会如何站队。
咦,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怎么那么像白染鱼?
吕岫沨怔住,扫了眼对面的诸位掌柜,这些人要不如金子詹表面和气内心阴险,要不便是徐掌柜那样装聋作哑,再有就是袁律这般的被害妄想症。
没有一个人像白染鱼。
幼稚,冲动,嘴上聒噪,心却水晶似的剔透亮堂。
她的目光停在白染鱼身上,桃花纱衣在灯火下晕出柔润的光,手指忍不住捻住一角揉了揉。
“……你干嘛?”白染鱼挑眉看她,他又不是死人,怎会感觉不到?
“……”吕岫沨被抓了个现形,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作出如此举动。
白染鱼看她的眼神比平常多了几分疏离,整个人都显得陌生起来,也对,卖身契已经毁了,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别看小白外表这个样子,其实心思细腻得很,他只是不想计较,一旦计较起来……”她迟来的这段时间,岚岚给她上妆时曾这样说过。
他早该计较的,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个错误。
伶人的琵琶声叮叮咚咚渐渐尽了,就如他们的纠葛也到此结束,她不该再留恋什么,令他误会。
吕岫沨缩回手,似又变回了一座冰雕。
“吕掌柜,”平王忽然道,“贵店取名八珍阁,想来用意和《礼记》所列的八珍有关吧?”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身在饮馔界,谁不知八珍源自周代的淳熬、淳母、炮豚、捣珍、渍、熬、炮羊、肝辽?但如今八珍早就泛化为美食的代名词,现在的八珍与那时的八珍早已不是一回事了,平王说这些是何意?
吕岫沨道:“八珍阁不过是借了八珍的名头,岂敢和古八珍攀关系?”
她站起环视一周,又道:“据岫沨所知,在场诸位都对这八珍做过尝试,天鲜阁有天鲜阁的八珍,聚星楼有聚星楼的八珍,各家有各家的作法,岫沨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故而八珍阁只借其名,不做其味。”
平王听了哈哈大笑,她这招以退为进,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白染鱼拿到岚岚手书“珍用八物”的时,便知道平王会借八珍说事,他本想给吕岫沨透露一二,现在看来,她并不需要!
白染鱼埋头喝酒,吕岫沨已经不需要他了,所以才能那样义无反顾地撕掉卖身契吧。
又被游子休骗了,他哪里是什么情障,明明是鸡肋。
“虽则每家都有八珍,但本王还是想让吕掌柜帮忙瞧瞧——”平王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又露出了初见时那令吕岫沨起鸡皮疙瘩的邪魅一笑,“这八珍如何。”
平王一声令下,舞乐退下,管弦歇了,十六个仙女似的侍女摇着细细的腰肢,捧着盖着琉璃盖的五色琉璃盘,鱼贯而入,排成一行在堂内立定。
“方才吕掌柜说,各楼均有八珍,实不相瞒,各位的八珍本王已经领略过了,”平王把玩着手上的折扇,双眼懒抬,“一言以蔽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众掌柜哪敢争辩,点头如捣蒜,但平王对此并不满意。
“本王素来最讨厌浪费食材之人。”平王合起折扇,虚点几下座下的各位掌柜,“你们,都浪费了八珍。”
众人的头更低了,他们本以为自己只是陪衬,可现在平王的炮火冲着他们来了,果然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还不如学金风楼,逃过一劫。
“不是用了八味珍品的食材,就能称得上八珍,”平王闲闲地扫了一眼趴伏着的众掌柜后,便不再看他们,“烹饪考验的不是食材本身,是人,是人对食材的巧思。”
白染鱼闻言一愣,这番话为何如此耳熟?
忽然间,他的心猛地一坠,他想起来了——
这是她说过的话,是娘亲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