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悠悠落定,却是已经到了平王府门前。
白染鱼脸色好似香灰,灰扑扑一吹就散,声音也是灰色的:“那你……保重。”
他竭力想保持往日的体面和潇洒,可是嘴角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于是他干脆抬袖挡住脸,掀起门帘,忽然又似乎想起什么,顿住脚步,低声道:“至少金陵,你要去啊……”
他把后槽牙咬得生疼,拂袖而去。
吕岫沨却仍坐在轿内,出神地看着轿内一地的碎纸。
他被自己赶走了,却还惦记着去金陵的事。
是她做错了吗?
不,她只是想看他这一世都无忧无虑,且行且歌,眼里只有如花美眷,逝水佳肴。
就算祝文鸿说的是真的又如何?
她只要中止所有的错误,让他们各自的人生都回归正轨,他做回他逍遥自在的纨绔,而她依然还是无爱无情的掌柜。
多好。
那样,她便不会绊住他了。
金陵的约定,她从未答应他,所以并不算反悔……吧?
可这心脏怎么回事,一抽一缩地疼,让她全身都几乎麻痹,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吕岫沨闷哼一声,拂秋霜冷凝的内力强行运转一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才总算摆脱那种状态。她解下帕子若无其事地擦去血迹,从容地走下轿子。
若是为了八珍阁,当然是想尽办法留下白染鱼最好,耗着他榨干他,毕竟他自己都不介意不是吗?
可她已经做了太多为八珍阁打算的事,这一回,她想为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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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鱼屏住呼吸,任水劈头盖脸笼罩他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好端端来赴宴,怎地被王府下人领来此处沐浴,暗骂了一句平王死洁癖,沉进浴桶里,刚好洗去吕岫沨身上的气味。
哗啦一声,他从水中浮出头来,脸上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皮肤因热水的缘故,白里透红更胜往日。
想到方才轿中发生的事,他的心便似这洗澡水,起伏不定。
她若是把他之前的话听进去了,被赶走也就罢了,若是没听进去……哎,他真是太失败了。
白染鱼恼得狠狠拍打浴桶里的水:“洗澡没个搓背的丫头怎么行,你们会不会办事儿?”
“白公子别急啊,奴婢这就给您搓~背~”
一个尖细做作的嗓音突然在白染鱼身后响起,听得他汗毛倒竖,在桶里急急转身。
“……野郎中,你怎么在这?!”
眼前是熟悉的凤眼,熟悉的坏笑,比女子还妖艳的眼波和丰唇,可不就是那个光说风凉话,一点忙没帮上,全然不顾朋友之义的游子休嘛。
游子休伸出手指在水里划了划,吓得白染鱼缩成一团,他却只顾自己笑吟吟:“你和吕掌柜能来,我怎么不行?”
这个臭郎中竟也是平王的座上宾?
见白染鱼一脸怀疑,游子休抚住心口一副受伤的样子:“平王也是人,还住在一心斋对面,有个头疼脑热找我治治,不是很正常?”
“平王府多少大夫排队等着给他看病,凭什么找你?”白染鱼哼道。
游子休正色道:“我的医术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白染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倘若他的医术真那么神,怎么还要他出马对吕岫沨说那些招人恨的话?
一看他那表情,游子休就猜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道:“莫非你在吕掌柜那受了气?”
白染鱼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游子休,末了叹气道:“她竟然直接撕了卖身契,我得是多招人讨厌啊?你交给我的差事算是办砸了。”
“哇,吕掌柜真是个狠人。”听到此节,游子休鼓掌惊叹,他略一沉吟,续道,“你未必办砸了,可能只是因为——你确实变成了一种障碍。”
“我怎么就是障碍了!”白染鱼猛地一拍洗澡水,水花溅起,却被游子休优雅地躲过。
游子休慢条斯理道:“情障,懂吗?”
情障?她真对他动情了?
所以她宁愿和他彻底断绝关系,也不敢承认,不敢踏出她给自己画下的心牢?
哗啦一声水响,白染鱼红着脸又沉下去了。
游子休无语,这小子真把自己当鱼啊。
等白染鱼再度浮出水面,想问问游子休,平王设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他却已经不见踪影。
洗完更衣时,一张短笺从王府准备的新衣中掉了出来,上面只有四个字——“珍用八物”,是岚岚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