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着吕岫沨。
“今日收支——”吕岫沨扬声道,“黑字!”
堂内静了一瞬,接着爆起欢呼声,捶桌长啸声,朗声大笑声。
祝文鸿一想到这些日子差点揭不开锅,还得支援白染鱼没有后顾之忧地开发新菜,他一个账房,真的很难!忍不住鼻子发酸,偷偷擦了一下眼睛。
则阳扯了扯他的衣袖,递给他一个帕子,祝文鸿一愣,又感动,又害臊,平时都是他安慰则阳,现下这算什么?于是乎,眼泪更是拦不住了,他可还在楼顶吹了好久的风啊。
则阳拍拍他的肩膀,连声说没事没事,众人哈哈大笑,都在笑祝文鸿读书人多愁善感,一片其乐融融。
吕岫沨却注意到,欢乐的人群中,只有白染鱼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饮酒,双目望着窗外的江水。
他在想什么?白天他曾说此间事了,便是他离开之时,现在这样算不算事了,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谋划下一站去哪儿了呢?
呵,他多好啊,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无牵无挂,融进这红尘滚滚,一浪到底,在外面一定能吃到更多稀奇古怪的美食吧。
吕岫沨不再看他,兀自胡思乱想着,仿佛这样就能忘记萦怀的酸意,却不知白染鱼荡了荡杯中的酒,看那酒水漾起涟漪幻化成她的模样,一饮而尽。
夜深了,有人醉倒,有人还在划拳,有人已经离席。
白染鱼喝得面上绯红,趁着还有一丝清明,嚷嚷着要出恭,离了筵席,来到后院,却没有去茅房。
明月高悬,孤星寥寥,他独自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抬头望向吕岫沨的窗口,和吕岫沨昏迷时他每晚做的一样,什么也不想,只是出神地望着。
看着看着,就见吕岫沨黑黝黝的窗口渐渐有了亮光,那个他熟悉的身影慢慢移到窗前。
吕岫沨愣了一愣:“白公子,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这位佳人呀。”白染鱼轻车熟路地调笑着,脸上是殷红的酒色,眼里是浓艳的隐郁。
吕岫沨忽地一踏窗台,衣袂飘起,纵身跃下。
她说跳就跳,太过突然,吓得白染鱼慌忙张开怀抱想要接住她,等她真的像只蝴蝶般轻盈落入自己怀中,他才想起这点高度根本伤不了她,赶紧咻的一声收回了手。
吕岫沨当然不需要谁来接住她,只是看他慌慌张张怕自己摔伤的样子,心里悄然一动,他把她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既不是不二山庄分舵舵主,也不是八珍阁的掌柜——从未有人这样对她。
“你真的要走?”吕岫沨问。
“你舍不得啊?”白染鱼歪头。
“为何如此急切?”吕岫沨又问。
“不急不急,事儿还没了呢……只是总归要走的,早点说清楚对大家都好。”他摊开双手,笑得大大咧咧,“毕竟,我被掌柜的骂得那么惨,好气哦,不干咯。”
他转身想走,脚下却一个趔趄,堪堪就要摔倒,幸亏被吕岫沨一臂托住。
她扶着他坐到院内的石凳上,怕他坐不稳又倒下,只好挨着他一起坐。
“酒量差,就别喝那么多酒。”
“我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大伙儿卯足了劲就想着扳回一局,总算没有白费……”
“哎,只怕平王……”
“怕他作甚!明日的事明日再想……掌柜的,想太多可是要长白头发的……我娘生下我不久便满头白发,就是因为思虑过重。”
吕岫沨嘴唇掀动也想说点什么,却想起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家人。
“掌柜的……掌柜的?你听我说话没有啊?”
“我在听。”
“总之,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操心,”白染鱼打了个酒嗝,揉了揉眼睛,“就像我娘说,天下之大,耗尽一生也无法尝遍所有的奇珍异味……但是不要怕,路要一步步走,菜要一口口吃,走到哪儿算哪儿,吃到什么都是宝物……干嘛去想自己走不完吃不完呢?”
“令堂豁达。”
“那是……我娘她将笄之年便发下宏愿要游遍九州,辑录大小菜系,去粗取精,写出一部饮馔录以飨世人……”
他的娘那时还是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虽然一脸稚气,却心怀壮志,在众人的反对和质疑中,她毅然辞亲远游,繁华市集去得,荒山野岭也去得,珍馐美馔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
她欺山赶海,穿花拂雪,没有什么可以耽搁她前进的脚步,直到那个人的出现,陡然改变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