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卉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毫无戒备地回过头张望,在第一时间就与谢井原的视线撞个正着,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目前抓着栏杆的姿势太蠢了,迅速把手收回拍了拍。
男生站在几米开外,这距离交谈起来有点吃力,但他好像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稍稍把视线移开,显出精致柔和的下颌轮廓。
“你不回教室吗?”
芷卉刚想回答,被他身后捂嘴跑过的两个女生身影转移了注意,突然明白他为什么站那么远,毕竟早上那一出挺引人注目的。
回想起来,莫名焦躁不安,渗出一身汗。
她走了神,半晌没答话,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男生把目光移回来,不知该往哪儿放,犹豫后落在她身侧的铁门上。
“之前让你把错题集上不会做的题圈出来……”
“哦,对。”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芷卉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大眼睛。
“你好像忘了。昨天我擅自从你桌上拿来看,函数和圆锥曲线的问题……虽然总被归于难点范围,其实技巧性不强。所谓的粗心出错,用题海战术提高熟练度就能改善。做一千题都一千题的效果,做一万题有一万题的效果。”
她感到有股新鲜的暖流经过心里。
谢井原认真的表情是常态,可是眼前的认真专属于她。
他说很长的句子时显得格外温柔,不急不躁,无论内容是什么,语气总让人觉得是征询和商量的。
她每次只听了开头两句心就酥软下去,跟着犯晕,听不进后面他在说什么。
落叶在他脚边被风吹得打转。
“我帮你找些同类题型。不会做的你可以问我。”
听起来像特别辅导。
女生的眼睛亮了一下。
把雀跃的心思按回去,努力舒展眉宇,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喜形于色。
“不会耽误你时间吗?”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当复习巩固。” 他避嫌似的补充解释,“万一你考不上复旦,不是浪费自主招生名额了么。”
“嗯,也对。”
那毕竟是他让给自己的名额,她想到。
谢井原没意识到他多说一句就像多泼一盆冷水。
芷卉紧紧盯着他的鞋面,似乎在思考对话这么难,问题是不是出在他的鞋上。
当她一言不发也没有动作的时候,他就乱了方寸,因为负责采取行动的人一向是京芷卉。
“你……”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安慰过了,她却还是待在不动,“不回教室吗?快上课了。”
听到具体的问题,芷卉才从尴尬氛围中解脱出来,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我叫了杯奶茶。”
男生困惑地微微蹙眉,像没听懂似的重复了一遍:“奶茶?”
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啊,原来她在这里上演铁窗泪的主因不是情绪低落,而是在等外卖。
“来得及吗?”他下意识地看看手机替她担心。
“是大课间,还有眼保健操。”
对了,这是第二节课后,因为下过雨地面潮湿,广播操取消了,而且她说得没错,眼保健操的时间也可以计算在内,值周班级的同学几乎很少上高三这栋楼来检查。
一想到自己误以为她是为了逃避什么才待在这里,他就忍俊不禁,打算在笑场前尽快撤退,正要转身,动作又被女生的声音截停了。
“你要陪我一起等吗?我可以分你一杯。”
男生看回来:“你买了多少?”
“三杯。一杯不够起送费。我本来想,就算没商量过,但溪川和云萱肯定会喝。”
“那我帮你拿上去,你还是给她们俩喝吧,否则剩下一杯也不好分。”
说话间奶茶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道歉说外送小哥已经走了,店里却发现他少拿了一杯,询问是让他返回取还是退款。
快上课了,当然选后者。
等到奶茶送到,难点又回到了“如何把一杯奶茶分给两个女生”。
“可以去老师办公室借个一次性纸杯让她们分着喝。”男生从她手里接过一杯奶茶,提议道。
“不,”她已经决定好了,“你喝吧。”
就这么重色轻友。
反正溪川和云萱几乎每天都要喝奶茶,喝完又要嚷着减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我说服着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快速经过男生身边后,解放了似的松一口气。
但男生又从身后叫住她:“京芷卉。”
预备铃与此同时响起来。
“不如干脆在这喝完再回去吧。”他说。
虽然其中有“避免更多解释”的考虑,但也可以理解为他并不排斥和自己多相处一会儿。
芷卉努力吸了两口奶茶,心情好了很多:“谢谢。”
关于早上的救场,关于他主动提供这些学业上的帮助。
也关于即使对话艰难也一直没有结束。
所有的一切。
***
回教室时眼保健操音乐刚停,钟季柏和溪川正孩子气地拉锯式抢试卷。
“怎么了?”芷卉坐下问。
溪川趁对方走神把试卷抢了回来:“我让他自己做。”
男生嬉皮笑脸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还借你考卷?这么小气——”说着把目光又投向芷卉桌上的试卷。
溪川朝身边使使眼色,芷卉立刻会意,用笔袋把考卷上那道题遮住:“你找我们教你做题?找错人了吧?”
钟季柏纳闷:“怎么了?我就抄一下解题过程。”
“脸皮太厚了,一边欺负我们闺蜜,一边问我们借考卷?”
男生终于抓到重点,困惑道:“闺蜜?谁?我欺负谁了?”
云萱在一旁尴尬地挺直腰背,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芷卉把男生往后排拎过来,压低声音:“你好好回忆一下,运动会上你是怎么欺负云萱的。”
“云萱?”虽然愤愤不平,但他也把音量降到最低,“运动会不就拒绝她告白了吗?这也叫欺负?至于吗?难道所有对我告白的女生我都必须接受?”
“但没必要用那种愚弄人的方式拒绝吧。”芷卉说。
“怎么叫愚弄呢?开个玩笑嘛,算是……用轻松的方式拒绝吧。”
“被开玩笑的人也能笑出来,那才叫玩笑。”
钟季柏满脸困惑地望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溪川拽了拽芷卉的手肘:“算了,渣男是听不懂的。”
芷卉把试卷从桌上抽走,藏进抽屉,白了他一眼:“渣男也学不会的,这种智商还是告别数学吧。”
虽然他们三个人已经把声音压低到只剩气声,云萱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是什么感受,她说不上来。
像湖泊上腾起了水雾,分辨不出清晰的线索,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混沌。
朋友们的谴责都是出于好意,她知道,但这么说个不停也让人挺焦躁的,好像什么霸凌小团体在逼迫他非得喜欢自己,更加难堪。
捱到下课后,云萱跑出教室在走廊上截住芷卉和溪川,表达了不想她们再为难钟季柏的希望。
“你傻啊,现在还帮他说话。”芷卉说。
溪川也依然不爽:“他那么过分,不治治他说不过去。”
“他不喜欢我又不是他的错。”
“可他在你表白的时候还捉弄你哎?他根本不尊重你的感情。”
云萱无奈地耸耸肩:“对他表白的人太多了,他本来就很烦这种事情,我明知故犯。”
“你别把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他如果真那么差劲,能看上他也是我眼神不好,这总说得通吧?”
芷卉反驳:“不对,是他太善于伪装。”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没错了,但我现在只想和他恢复到正常的同学关系。”云萱情绪有点低落,“你们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反复提醒我表白失败的事情,我和他还要做一年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才是问题所在了。
他们是同桌。
芷卉瞬间体会到云萱焦灼的感受,幸好表现出来的热情都经过了稀释,虽然已经有点招人烦,但不至于和谢井原陷入这种尴尬。
“唉,我不应该怂恿你。”她有点懊恼,“要不我去挽回,就说是我们俩打赌你才去告白的。”
也算是个办法。
可是,已成定局的失败告白真的没有意义吗?知道能有收回可能性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只要由朋友去澄清不过是个闹剧就能挽回颜面,但她不太想这么做。
能让对方明白心意是件好事,对自己来说。
告白失败之后,虽然深受打击,但反而平静下来,盘踞在心里悬而未决的事情告一段落,向前看,有轻装上阵的姿态。
喜欢你是个玩笑,和朋友以此为赌注,谁认真谁就输了——这不是事实,违心的话她不愿说,并不仅仅因为显得情义很轻易,更因为现实不是橙光游戏,储存进度后重来的机会有时反而让人无措。
如果可以重来,难道会不再选择告白?
有过这样的心理活动,该怎么处理眼下的局面,她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