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天气更冷一些，尤其到了年关。李小莫家的暖气烧得足足的，但她还是感觉冻得紧，她把暖手袋就搁在书桌旁，时不时的暖和一下手。她坐在画架前，手里握着酒红色的颜料笔，在线条的交接处，由浅入深的描摹出那丰富渐进的层次，立体和光泽在沙沙的摩擦声中渐渐的呈现。
她陶醉其中。
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客厅里父亲的声音传来，父亲回家了。她从门缝里挤出一个头去，冲父亲鬼笑：“爸爸回来了！”
“你躲在房间里弄些啥？也不帮你妈做饭。”父亲把大衣脱下，换上马甲。
“等她帮忙，黄花菜都凉了。”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着，餐桌上已经有几个菜了。
“这才叫专业分工嘛，优势最大化。”李小莫朝厨房叫着，还不忘嗅到餐桌前，想捡一块肉吃。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红红绿绿的颜料。
“别贫了。喊你爸爸吃饭了。”妈妈把烧好的羊肉汤盛了出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开始了这顿晚餐。电视里新年送祝福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妈妈，明天中午别做我的饭了，我要出去同学聚会。”李小莫下午刚跟高中同学约好明天聚会的事儿。
“不行，你忘了明天你哥回来，说好了一起去机场接他。”妈妈嫌弃了她一眼。
“妈妈……哥就交给你们了。”李小莫像一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撒起娇来。
“你这孩子，昨天不说好了吗？”
“这不是同学聚会嘛，一年就一次。”
“你哥也一年没见到了。”
爸爸只顾吃饭看电视，他对娘儿俩的这种家常琐事根本不在意，他知道小事儿上当妈的拗不过闺女，索性也不掺和。但说起她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把筷子放下，抿了一小口酒。说道：“闺女，你出国的事儿，我已经想办法咨询过了，可以走‘2 2’模式，其他没什么大问题，你哥在那边也可以照应着，现在就看你意见了。”
李小莫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她把身子坐直，回复道：“爸，不急，我还没想好呢。”
“你不是……之前一直想着出国去见见世面吗？”爸爸和妈妈几乎异口同声的反问她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什么东西都是在变化的。”李小莫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话声音都小了好多，她知道因为这事不少麻烦爸爸和妈妈。
“你爸爸因为你这事，可是不少折腾。”妈妈看着女儿的神色，心理在猜测，是什么让女儿在出国的事情上犹豫了呢。
“对不起，爸爸。再让我想想吧。”她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羊肉，放到爸爸的碗里，还冲爸爸使劲的笑。
“这也算大事，你要想清楚。爸妈能做的，也就是给你多创造些机会了。”
“谢谢爸妈。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想清楚的。不过现在呢，我们应该把妈做的这顿饭吃完。”
“这孩子。”
吃完饭，李小莫帮着妈妈收拾厨房，娘儿俩开始了只属于她俩的私密对话。
“是不是他？让你动摇了出国的想法？”妈妈赶紧问她。虽然妈妈一直在关注她和张子帆的事儿，但他们俩含含糊糊的关系，让她以为自己的女儿还不至于受到感情的左右，而今天女儿对于人生大事的犹豫，让她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李小莫忧郁的脸色并不多见。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这不是让我担心吗？”妈妈干脆把碗筷放到一边。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确定，我没有之前那么渴望要出去了，甚至觉得留下来挺好的。”
“那不说这个。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都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把洗碗沫子搅得四处乱溅。
“妈，这事你就不要再问了。”她有点不耐烦。
“好好好，我不问了。”
“那明天的聚会，武哲去吗？”妈妈又忍不住问起来。
“妈，你以前不这样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小老太太了。”
“你妈我是真老了。”妈妈还不忘侧着脸，对着窗户玻璃的反光照了照自己。
“真拿你没办法。听说他也去。”
“他怎么样？这孩子也不容易，自从他爸……唉！他还对你有……”
李小莫赶紧打断了妈妈的话：“他现在挺好的，早就走出来了，听说还……”
突然，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
李小莫想着可能是高中同学打来的，丢下手里的碗筷就跑出去接起来。
接了电话，就听得她在屋里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来窜去，洗手擦脸，飞快的拾掇这拾掇那。
“妈，我出去一趟。”她在门口边穿鞋，边大叫。
“你干嘛去？”
“同学聚会。”
“不是明天吗……”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响。
李小莫家住在小区三楼，她顺着楼道下了楼。屋外的空气干冽透彻，小区里两排行道树瑟瑟发冷，门口几个卖豆花的、饼子的正忙着生意，还有三两个提前过年的小家伙在叽叽喳喳的放鞭炮，空气中不时跳起一些闪亮的星星点点。
李小莫看见张子帆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里。
一双干净而疲惫的眼睛，盯着李小莫看，嘴角扬起微微的笑。
李小莫不敢相信。她几乎是跳着步子，来到他的面前。
他们俩中间隔了一米远。燃起的星星点点在中间跳跃。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李小莫开心而幸福的笑了，她的眼角泛出淡淡的泪花儿。
她再上前一小步，几乎可以靠着他了。她把围巾摘下来，要给他围上。
“我不冷。”他拒绝。
“你可不要担心我冷啊。我们当地人早就习惯了，零下30度都受过的，我们感觉不到冷。”她边说边给他围好。
“还蛮帅的。”她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他也乖乖的听她摆弄。
“你没吃饭吧？”她心疼的问道。
“还真有点饿了。”他咯咯的笑。
“傻瓜。”
“走，到家里去。”她拽着他的胳膊。
他直摇头。
她知道这不好勉强。就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要带他去西安非常有名的回民街吃东西。
“你是怎么过来的？”她和他靠着，坐在车的后排。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火车票来，给她看了一眼。
“K255 无座”。
“你坐27个小时的火车，就是为了来看我啊。”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他们俩坐在车上，都短暂的沉默着，只顾回味这幸福的感觉。
她给他要了一碗正宗的油泼辣子面，再加一份羊肉泡馍，还有一些烤羊肉串，生怕他吃不好。她自己也陪他吃，即使她在家已经吃过了。
“我来看看你，就走，”他边大口吃着，边告诉她后续的安排，“我买好了半夜的票。”
她把他的票拿出来，哪里是半夜，明明是早上4点从西安至广州的火车。
“干嘛那么急？”她像是责问他。
“快过年了。”
吃饱了东西，时间八点多。她带他登上了回民街旁边的老城墙。
城墙上已经没有人了，但新挂上的红灯笼照着也并不寂寞，他俩慢慢走着，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温柔的夜里袭来了梦境，爱的气息悠长悠长。
她开始哼起歌来，他也和着唱。
……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
她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深邃、厚重、神秘、庄严的城市，她就是这个城市映照下的倒影。
如果他爱她，他也定爱这个城市，假如他爱她的一切的话。
如果他爱她，他也渴望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假如他爱她至深的话。
如果他爱她，他不远万里只为看她，假如他爱她至坚的话。
他提出想去她的高中学校看看，她欣然应允。
那是一个比能大小得多的校园，树少一些，灯暗一些，路窄一些，地面潮气重一些。但它却像一段封存的老照片，在岁月的长河里泽泽发光，他对它的兴趣即来自此。
他听她讲着过去的故事，那是她的过去。从所爱的人的过去里，能找到心灵直通爱的最近的距离，在那个世界里，你和他相聚不过一公分，彼此幻化成对方的那另一半，迷失在美丽的夜色里。
……
北方的冬天真美啊
你就像北方的冬天
蔚蓝而冷冽
好想与你一起
走进城市的巷落
我爱你昏黄的灯火
忧伤的冷风与往事华年?
……
广场的时针指向了十二点。空气中飘起了雨，还夹着雪花儿，越来越冷了，张子帆感到李小莫的身体在发抖。
“我该送你回去了。”张子帆说道。
“不，我要陪你。”李小莫知道父母肯定还在家担心她呢，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外面太冷了。”张子帆怕冷着李小莫了。
他们找到了一个宾馆住了进去。余下的时间可以坐在被窝里暖和了。宾馆房间的氛围很奇妙，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他俩就蹲坐在床上，被子盖着半个身子，互相暖着手。
电视里正播放着《白桦林》。
张子帆想，他俩认识的时刻，李小莫唱着这首歌，现在，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房间里一个特别的时刻，电视里又播放着这首歌，这多么奇妙啊。
其实，这只是一个偶然，生活中处处可见的巧合，并不会有任何的象征意义，这些巧合不经意间就过去了。如果不是李小莫，换作别的，张子帆也不会注意到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歌曲，但是男女之间唤醒的爱情使他对美的感觉异常敏锐，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首歌曲。每当他听到这首歌曲时，他都预感将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
李小莫说着各种话，聊西安的小吃、古城墙、大雁塔、秦始皇陵，聊高中的老师、好朋友、趣事儿，张子帆就安静的听着。
不知不觉，李小莫困得趴在膝盖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问了一句：“子帆，你过来就只是为了看看我吗？”
张子帆看着困过去的李小莫，内心的暖流一阵阵的涌上来，他从未如此幸福过。
西安至广州的火车开动了，张子帆和李小莫又短暂的分别了，这个城市的一切，都美好的刻在了他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