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商队依旧拉着长长的队伍,踩着风沙,背着初生的朝阳,缓缓前行。
浩南骑在一只驮牛上,身子随着驮牛迈动步伐而上下起伏。今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商队的大人有时要唤他好几遍,他才能回过神。当大人们问他是怎么了的时候,他只能讪笑着撒谎,说昨天夜里没睡好。
可他哪里是没睡好,昨天一整宿,他压根就没合过眼,不论是仰着躺,还是爬着睡,亦或是侧卧,都没办法让他感到舒适。辗转反侧的他,脑海里计较的全是如何才能令桑圆逃过一劫。
他想过,偷偷告诉查仲文,他们商队其实亦商亦盗,遇见实力强大的队伍,就是商人,遇到弱小的商队或者落单的人,他们就是强盗?这不行呀,且不说查仲文逃不逃得走,逃走后会不会报官,就单只大伙对他的活命之恩,和悉心照顾,他浩南都不能出卖商队。
可再过几天,就要到羌笛关了,出了羌笛关,那可就真是天高皇帝远的关外了,除了煌谷城和罗布县里驻扎着两只边军,就再也遇不到什么良善人了。
那时候,讲的可不是什么王朝律法,而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倘若那个时候,商队要把桑园杀掉,人微言轻的自己,能阻止各个叔叔伯伯吗?
浩南很多年没有唉声叹气了,记得以前,在成为孤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看着周遭成群的乌鸦鹫鸟,他叹过气,还哭过。还有从“良善人家”那里跑出来后,晕倒在西北荒野,昏迷前夕,也绝望的叹过气。
这一次,他第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别人,为他朋友的生死而叹气。
有了这么多无奈,他垂头瘫软的爬在驮牛的驮峰上,双手耷拉在两旁,无力的晃动。突然,他摸到了挎在驮峰上的朴刀。
他一把握住刀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妄想,他幻想自己武功高强,在商队里有很大的权势,跟翟老大求求情,便让翟老大放弃了这一票。
想到这些,浩南赶紧摇头,在心里自省。
可他想的没错呀,走西北的商队,都是拿实力说话,谁队伍里人多,武功高强,就能在这条黄金路上活下来,谁弱,就只能祈祷一路好运,不要遇上其他商队。毕竟,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自保的实力,就不要蹚西北商路的浑水。
也得亏今天桑圆来找他时,比往日晚,不然,桑圆可就会见到他矛盾郁闷的神情了,到时候是跟他摊牌,还是藏着掖着,浩南都不会高兴。
桑圆一跨上浩南的驮牛,坐进后头空着的驮鞍,就开始喋喋不休,聒噪的像夏日的蚊蝇。
浩南也并不嫌烦,他喜欢听桑园抱怨,就像小时候他娘亲总在吃晚饭时那样,今天抱怨东家借钱不还,明天抱怨西家乱嚼舌根。听着桑圆滔滔不竭的说着他小师姐多么小心眼,浩南感觉很幸福,就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而桑圆也变成他的弟弟,和他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着粗茶淡饭。
当然,浩南也同样喜欢商队里的叔伯们。
和桑圆分食肉脯时,他接过肉,看着桑圆稚嫩的脸,偷偷下定决心,准备铤而走险,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再去流浪,反正自己也是个“大人”了,至于商队的恩情,他日再想办法还吧。
当天深夜,除了几个坐在篝火边,昏昏欲睡的守夜人,整座营地都陷入一片寂静。月亮也懂事的藏在一片云朵后。
在营地的影子里,一道身影正偷偷摸摸的前行。最终,在桑圆的毛毡帐前停下,然后左顾右盼,尤其是盯着查仲文和查益儿睡觉的马车看了很久后,才一股脑钻了进去。
殊不知,马车里有个掌控黑夜的阴属仙师,在夜晚,查益儿的五感会比白天灵敏许多,她本想出手,却被查仲文阻止了。
成为妖人后,桑圆的感觉也犹如妖兽般敏锐,听见有动静,他立马便爬起来,刚准备出手,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嘘,是我,别出声。”
浩南按住桑圆的肩膀,然后又将毛毡扯开一条小缝,确认周遭确实没有旁人后,才低声道明来意。
“桑圆,我跟你说件事,但你得保证,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小师姐和先生!”
看着黑黝黝帐篷里,扑闪着的眼珠子,桑圆点点头。
“过几天就要到羌笛关了,那时,我们会在关里休整和进行补给,到时候,你就假装得了风寒,然后和你家先生、师姐,一道脱离我们商队!”
桑圆听到这话,煞是诧异。
“为什么呀,我还想跟你一起玩呢!”
“不行,你到时候必须装病,必须!”
浩南的目光如炬,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光芒。他不敢向桑圆透露他们匪盗的身份,毕竟他害怕拖累叔伯们被抓。
“对了,这份地图给你。桑圆,闯西北的商队,都不可信,你们最好在羌笛关找个向导,自己走,虽然也危险,但只需要面对沙漠的危险,反而更安全些,再或者等一个月,就会有去往罗布县,给边军送寄养的军粮队,你们拖关系跟他们走,也可以。”
“为什么呀?”
这次,浩南没有再回答桑圆,只叫他一定要装病和信守承诺,然后就钻出毛毡帐篷,回去了。
只留下桑园,百思不得其解。
桑圆虽然知道承诺的重要性,可这并不妨碍他寻找先生替他分析和答疑解惑。
“为什么?呵呵,因为他们既是商人,也是西北商路上的强盗!”
查仲文将车窗推开一道罅隙,看着前方沿着沙丘之脊,曲折缓行的队伍,顺口就道出了真相。
原来,查仲文在早在多日的交谈和观察中,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再加上曾经在阳都的风闻,和昨天夜访桑圆的浩南,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我们要报官吗?我们可以叫羌笛关的边军将他们全都抓捕。而且,就算边军跟这些商队私底下有往来,二伯伯你也可以亮出我们查府的身份,我就不信羌笛关的边军校尉敢得罪我们查家!”
查益儿忿忿道,以她世家女的身份,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就是走朝廷的程序,然后再用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以势压人。
“不行,这样浩南也会被抓的!小师姐,坐牢很可怕的,我不想我的朋友也去牢里吃苦。”
桑圆赶忙摆手摇头,同时看着先生,生怕他一气之下答应了小师姐的提议。
查仲文看着桑圆眼神里蕴含的祈求希冀,笑的嗤出声,但显得很是欣慰。
“放心吧,你朋友为了你,深夜来访,不惜冒着得罪同伴和被我们举报的危险,也要救你一命,可以看得出,他是个绝好的孩子。再说,我们不用报官,先生我早就留了后手的,不用担心。
接下来,你还是照常跟你的好朋友一起玩,什么都不用担忧,先生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益儿,你也莫要伸张。”
于是,二人点点头,赶路的日子再一次回到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