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羽良走进办公室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唐韵一抬眼,把一叠合同往办公桌上扔出去的狠厉劲还是让她抖了一下。
“你胆子不小。”唐韵说。
丁羽良恢复镇定,瞥一眼合同,并没有拿起来:“这是什么?”
“你冒充我签续约的合同。”
丁羽良态度嚣张地微笑道:“这签的是唐总的名字,唐总怎么来质问我?”
唐韵手指着一份合同签名:“是不是我的字迹,我自己还不认识吗?”
“那也说明不了就是我签的。”
唐韵指着那个口字:“能碰到这份合同的人里面,除了你还有谁习惯这样的笔顺?”
丁羽良也无意再继续跟她绕圈子,从容地笑着:“谁签的很重要吗?合同已经生效了,唐总责问我也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这么做?”
“唐总犹豫不决,不愿意承担风险,拖慢施工进程,合约部压力也很大。”
“你就不怕出了问题追究你的责任?”
“你还是祈祷没人追究吧。你是项目经理,你签的字,签20份和签10份有什么区别?等到有人开始追究的时候,其中一两份是不是亲笔签名就是小事了。”丁羽良仗着有陈骁撑腰,把狠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唐韵在座位上撑着头有点颓然,感到周身一阵阵发冷。
他们算准了不到鱼死网破的境地,自己不会告发几个伪造签名,就算要告发,向谁告发?等到了外部审查介入的地步,就不会仅仅是几个签名的问题了。
微信声响起,是赫连发的。
“晚上我请李禾多吃饭谢她,你早点回来。”像是没得到保证放不下心似的,又追加了一条,“也请了警察弟弟。”
唐韵这才缓过来一点。
尹铭翔已经半年没接到他爸打来的电话了,当然,他也从不主动联系。在公司上班接起内线,突然听见他爸的声音,愣了几秒。
“什么事?”
“你在公司也这么没大没小,连称呼也没有吗?”
尹铭翔不吃这套:“你在家不也一样摆谱吗?有事就说,忙着呢。”
“我知道,你朋友赫连瑛想和公司做点业务。其实,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这话就要讲清楚了,赫连瑛可不只是我朋友,你当年公司差点转不动的时候她也是借了钱的,你跟她做业务天经地义,这人情我不担。”
“行行,这事你不用管了,铭翔啊,现在是有这么件事,世新银行该放给我们的贷款迟迟不放,你有什么想法?”
尹铭翔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不是银监会。”
父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听说他们谢行长被查了。你不是还有同学在这家银行吗?要不打听打听,谢有恒现在什么情况?你不要问他老婆。”
尹铭翔想了一会儿,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直接问陈萱,而是找禾多打听。以他的层面,应该是听到了糟糕的消息,现在既抱着一线希望还想拿到贷款,又想彻底撇清与谢有恒的关系,免得受他牵连。
尹铭翔严肃起来:“贷款拿不到,对我们影响大吗?”
“贷款拿不到什么时候影响小了!杭州刚拿了地,上海还在限价不让开售,拖到明年上半年会很麻烦。”
尹铭翔叹了口气:“知道了,晚上正好聚餐,我问问李禾多。”
唐韵几天没去工地,又出了一堆漏洞。她正边走边跟顾峥交待:“样板区缺陷整改要在下周内完成,否则按合约处罚。地下室储藏间的插座要换,还有南走廊漏水的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又有工程师跑过来向顾峥报告:“昨天夜里下暴雨导致西区地下室全部淹了,您去看看吧。”
唐韵无可奈何地对顾峥说:“你别瞪他,你让我不知道这件事就能解决吗?”
顾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去看看吧。”
雨早停了,可地下室却像在继续小型降雨,铺天盖地,淅淅沥沥,所有管道外壁没有一处是干燥的。
唐韵虽然不太懂建筑,但显然外行也能看出这是个豆腐渣。
顾峥气急败坏地催手下:“总包呢?去把总包找过来。”
“这栋楼屋面墙面漏吗?”唐韵问。
“啊,上面没有漏。”工程师说。
唐韵觉得信不过他们,带着顾峥去楼上大厅:“通电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说,“灯全打开。”
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每盏水晶吊灯的光晕中都有一圈不小的水迹,一眼望去就像按照一定规律特别设计的图腾。
唐韵感觉有点站不住:“我的天!”
这时,总包才急匆匆地跑来:“怎么啦这么啦?”
顾峥冷着脸说:“漏水,整楼漏水。”
总包抬头看看,还是笑嘻嘻的:“哦,没事没事,明天挖开看看。”
顾峥叹了口气:“这还要挖开才知道吗?爆管子了。”
唐韵瞥了眼那个胖子,心想高雷这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宫恪下班后正遇上内环拥堵,所以到得有点晚,进门没看见唐韵,目光在屋里转。赫连从备餐台端出龙虾汤:“唐韵在楼上洗澡,你先喝点汤垫垫肚子,李禾多也堵在路上了,要晚一点到。”
宫恪心情沉重,见她这么热情只好听安排坐下喝了口汤。
赫连笑眯眯贼兮兮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看她笑的样子就觉得是陷阱。宫恪在她和尹铭翔之间扫了个来回,不信活宝二人组会做饭,十有八九是唐韵的手艺。
宫恪说:“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赫连本打算引诱他吐槽再告状的,这下没得玩了,索然寡味:“算你走运。”捧着脸小声说,“哎,对我们唐韵好一点。”
宫恪正心里难受,总是只能给唐韵带来坏消息:“怎么个好法?”
赫连愣住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对唐韵才算好,只能从自身经验出发:“爱她就给她买衣服,买鞋,你选一个。”
“我都不知道尺寸。”宫恪说。
赫连换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智商有没有过90?床单都滚过了居然还不知道尺寸。”
宫恪脸上挂不住,一直红到耳根,暗忖她们女生怎么什么隐私都交流。
赫连指责他,咯咯笑起来:“兵不厌诈,真滚过了。”
宫恪气得没话说。
唐韵从楼上下来,看见赫连对着宫恪嘻嘻哈哈:“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三俗话题。”赫连话茬接得快。
宫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拼命瞪着赫连不想让她继续胡说八道,幸好门铃声及时救了他,赫连去给禾多开门。
唐韵套上手套准备从烤箱里拿烤盘。宫恪赶紧起身把她拽开:“我来。”他接着说,“你上一天班不累吗?回来还做饭,叫点外卖也行啊。”
“没关系,昨天晚上喝太多酒到现在胃还没缓过来,我自己也不想吃外卖。”
宫恪心里偷偷骂自己蠢,怎么没想到这点。
他看了眼身后,琢磨时机开了口。
“我今天抽空跑了趟医院,也问了夏秋的主治大夫,这件事好像没什么阴谋,夏秋车祸不仅引起流产,而且多脏器伤势严重,差点救不回来,本来就该卧床静养的。但是她醒来知道自己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之后情绪波动比较大……”
“什么手术?”唐韵惊呆了。
宫恪原本想絮絮叨叨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被她逮住了重点。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让她端烤盘。
他也觉得太残忍,不忍心再说一遍,只能继续:“她情绪波动比较大,陈骁和夏秋妈妈都希望用这种方式先把她身体调养好,再调整心理。”
唐韵沉默许久。
最后她说:“夏秋很喜欢小孩子。”
“这件事是不是别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唐韵回头看了眼在起居室聊天的三个人:“尹铭翔知道了可能会发疯,赫连知道了所有人都会知道,禾多……我想想怎么答复她。”
“你们谢行长是不是被查了?”尹铭翔问禾多。
“搞不清。听说是因为贷款‘三查’不严,被工作组找去谈过话。”
“问题严重吗?”
“谁知道啊。传什么的都有,第一天所有人都传他已经被双规了,第二天又看见他照常上班了。”
“是不是就因为上次媒体曝光骁盛违规贷款的事?”赫连插嘴问。
禾多说:“他和骁盛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多,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估计后面还会有好几轮调查。最关键是骁盛不能出问题,骁盛要是倒了,他也要跟着完蛋。”
“骁盛一时半会儿倒不了的,”唐韵支着沙发说,“吃饭吧。”
宫恪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为什么饭前就把坏消息告诉她了。
她本来就胃不舒服,一顿饭又吃得闷闷不乐。
赫连和尹铭翔只顾着吃,没太留意。李禾多察言观色的能力有点强,刚坐下就觉得唐韵不对劲,乌云压顶似的,她和赫连尹铭翔又没什么共同话题,只好叙旧说高中往事。
“小时候唐韵是主心骨,后来唐韵不在上海,大家都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太聚了。”
赫连没心没肺地拆台:“没有啊,那时候有夏秋,还是经常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又聊到夏秋了。
宫恪赶紧插话:“唐韵以前是班长吗?”
“生活委员。”尹铭翔说。
赫连补充:“高二是学校权益保障部长。高一运动会和卖气球的砍价一战成名。”
宫恪笑起来。
唐韵受到感染,也恢复了一点神采。
“你别笑,真的,她抢电话跟气球店老板撕逼,气球店员最后哭着回去的。”尹铭翔说,“你是没见过,唐韵小时候很可怕,让人闻风丧胆,她们几个互相还打架呢。”
唐韵不好意思,推了下尹铭翔不让他说。
可是宫恪想听:“谁和谁?”
“唐韵赫连对王旗李禾多,”尹铭翔补充说明,“王旗是我们班班花。”
“唐韵都算不上班花吗?”宫恪有点意外。
“别提了,这个班审美观走偏,唐韵算不上班花也就算了,夏秋是公认的校花都算不上班花。”
宫恪紧张地看向唐韵,刚好一点的脸色又阴沉下去,马上转移话题:“尹铭翔算班草吗?”
李禾多嗤之以鼻:“他还班草?班草是彭锐吧。”
“班草?我们班没有。”赫连紧张得瞳孔都放大了,她怎么能提彭锐呢?突然想起好像没人对禾多说过唐韵和宫恪的关系。
李禾多以为赫连又故意跟自己唱反调,较上劲了:“怎么不是彭锐了?说实话后来我在南京西路碰见唐韵,看见她身边的人不是彭锐还很失望呢。”
禾多话音未落,尹铭翔就冲赫连嚷起来:“你老踢我干吗?”
赫连恨自己腿不够长,踢错了人。
唐韵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瞒着宫恪,赫连太草木皆兵了。她抬起头大大方方告诉他:“彭锐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再对一头雾水的禾多介绍宫恪,“禾多,这是我男朋友。”
禾多有点懵了:“不是负责夏秋案件的警官吗?”
话题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又绕回了夏秋身上。
宫恪很后悔,还不如一上桌就和赫连开始聊三俗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