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架回长兴殿的乔贵妃,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侍从全被替换,宫殿也被士兵层层把守;她稍微观察了一下这些看守,发现里面除了几张脸熟的,其余的都没见过;也就是说,眼下有上百名未曾蒙面的宦官、宫女、士兵在她的宫殿中值守,这让她很不自在。
乔贵妃并不笨,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与囚徒相差不远,也不再有对这些人指手画脚的底气;只是一直没看到刘劭,让她感到担忧,便询问身旁的一名宦官:“知道我的儿子在哪吗?”她在千秋宫责打刘劭后,被刘劭还手,她当时因此深受打击,失了神,也就没听到刘劭的去处。
松殿!
“这样啊!”在乔贵妃听来,这位宦官的回答不单简短还很冷淡、她对此感到不满、脸上有了些怒色,对方似乎也察觉到语气有问题,便面无表情的向她揖手行礼、算是道歉。乔贵妃乘势继续问道:“为什么让我的儿子去那种地方?”
“贵妃,这不是我该说的。”看到这位宦官无心跟自己交谈、又或许确实不知情,乔贵妃只得结束这个话题。眼下在长兴殿的宦官宫女对乔贵妃并无好感,见她完全失势,面对她也就“放松”了许多,所以偶尔、会在无意间冒犯到她。
“能帮我拿一下纸笔吗?”又过了一会,乔贵妃轻叹了一口气,再次向身旁那位“冷淡”的宦官发起对话,她现在很担心在宫城外的家人,想跟他们联系一下。
“皇后有令,你不得离开长兴殿,也不得往外传任何消息。”此时王瑛(一千石级别的高级宦官、千秋令)从门口走了过来。
那我能见儿子吗?
不能,齐王也被安排在松殿,不得外出。
“这样啊...”乔贵妃小声嘀咕,接着问道:“既然不能与父兄联络、也请告诉我他们的情况吧。”
“有新消息时,会告知您的。”说完后王瑛向乔氏揖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午饭时间,宫女们为乔贵妃端上饭菜,饭菜的规格与往日无异,依旧十个菜,有肉有素有汤。菜中尤其要提的是鱼,乔贵妃喜欢吃鱼、顿顿都会有从京城外精挑细选的鱼;另外菜品的酱料也加的十分充足,不过因为技术原因和作物种类稀少,这些菜不是烤、就是煮的,配菜也很单调。
虽然被软禁,但乔贵妃毕竟还是高等级的嫔妃,所以给她的衣食待遇与往常无异。只是吃饭的人已被恐惧裹挟,一顿午饭吃的让人毫无食欲。面对一桌菜肴、乔贵妃只是偶尔动作机械的夹些菜塞进嘴里,也不再像往日一样细嚼慢咽、而是随便咬几口便吞到肚里;此外吃菜的时候还不时看向千秋宫的方向。她期待也畏惧着从那边传来的消息,
煎熬的吃了二十分钟后,乔贵妃放下了筷子,用餐结束。宫女们上前收拾,发现有三样菜完全没动、其余的菜还剩八九成、饭也只吃了几口,没有胃口的乔贵妃比以往更加浪费。
如今形势不利,乔贵妃只能收敛自己的“锐气”、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烦,同时她也祈祷着时来运转。但是晚饭后,乔贵妃就听到了父亲摔死的噩耗;消息还没念完,她就从席上跳起,高声喊着:“陈桦(皇后),你放我出去,我要见爹,我要见兄弟”然后冲向房门、摆出一副要冲出宫殿的架势。
看守们可不敢让乔贵妃离开长兴殿哪怕一步,一旦她成功逃脱,这里所有看守的下场不是处死、就是被罚为奴婢。因此士兵们架起戟卡住她的进路、宦官们用身体挡住她,然后赶上来的五名宫女联手,将嚎叫的贵妃拖回席位。
被迫回到席位后,乔贵妃心中愤怒、伤心、憋屈等负面的情绪“更进一步”。终于,她无法克制了,眼泪不再像小雨、一滴滴的落,而变成了一股、像瀑布般倾泻;她的手也不再捂住口鼻,因此宫女宦官们看到她不停的将要留下的鼻涕吸回鼻腔、看着她大张着嘴放声尖叫;此时的她只想宣泄就这样失去父亲、所带来的悲痛。这一真情流露感染到周边的宦官、宫女、乃至士兵,他们看到这一幕都感到于心不忍,不住地叹气。
大吵大闹了一个时辰后,乔贵妃力竭,虽然她还想喊叫却已几乎发不出声音;体力耗尽的她无法继续跪坐,便直接趴在身旁的地毯上;附近的几位宫女有些担心,向她走去。
看着靠过来的宫女们,乔贵妃缓缓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哪怕距离不到两米,宫女们还是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与伙伴们对视了一阵子后,一名宫女向乔贵妃靠近,耳朵几乎要挨着她嘴唇时,才终于听到了“水”。
两名宫女前去取水,其他的宫女扶起乔贵妃,等水送到后一点点的喂她,然后搀扶着她走到床边、让她躺好。此后到深夜,乔贵妃维持着宫女们“放好”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着;由于她太过安静,宫女们数次靠近、感受她的气息,以确定她无事。
七日中午,经过一上午的商议,关于处置乔家有了定论,接着就有宦官到乔贵妃这通报:“乔叡、王涌私蓄兵甲,图谋造反;二人欲焚宫室,谋大逆;乔府豪奢越制,大不敬。此外...”在讲述完乔家的罪名后,宦官宣布皇后的判决:“上陵乔氏一家,作恶多端,天人共怒,当连坐**......择日问斩。”
第二个噩耗传来,皇后与朝臣商议后,决定给予乔家最严酷的惩罚,乔家除了身为皇子的刘劭和要等待发落的乔贵妃外,其他人都确定要被处死。乔氏身旁的三位宫女,在听宦官宣读消息时,个个高度戒备;但让她们惊讶的是,即使听到了那残酷的结局,乔氏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在宦官宣读完后,她还恭敬的行了跪拜礼。
众人正纳闷,乔氏又骤然站起,一摇一摆的独自往床的方向走去;她的眼睛已经血红、没了神采;不认识她的人要是看到她现在的状态,再听人介绍:“这是名动京师的美人”,肯定不信,反而会说:“你当我眼瞎吗?”。
几乎在一夜之间,乔贵妃生出了白发,面容苍老了许多;在新的早晨,她也没有依照惯例,花半个时辰梳妆换衣,起身后就草草的披上衣服、任头发披散。尽管对这样的结果有些心理准备,真的听到消息时她还是很崩溃,不过因为昨日(六日)闹得太厉害,她此时依旧十分疲惫,疲惫到哪怕得知家族将被毁灭,也没有心力去诅咒皇后。
到了床边,乔氏主动地摊在床上,脑袋空了一阵后,开始胡思乱想:
也没想过造反吧,应该是借着王涌收集的兵甲,给他加了谋反的罪名;因为我家跟他来往密切,所以也可以牵连我们。
焚烧宫室,我看陈桦在那之后没什么动静,还以为这事她不知道呢。该死,当时我为什么会蠢到去烧千秋宫,这回连累兄弟了......
想到这里,乔氏干枯的眼睛又涌出一丝眼泪;但她不断摇头,收住了眼泪,然后继续“自虐”:
大不敬,家父养了百来个歌妓,建的高台也与明光殿相差无几,确实过火。不过这天下大族有几人守着贫寒?几乎个个都府邸逾制,此外招揽宾客、蓄妓、山珍海味什么的又有几家不做?用这事怪罪我们真是.....
乔贵妃先是在想定给乔家的罪名,而后又想到了给乔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刘劭:
劭儿还手真让我伤心,但毕竟是我亲骨肉,只剩他一人的话会被如何对待?啧,他就一身蛮力,脑袋不行、也不见得胆大;将来怕不是被陈桦逼死;就是被刘竑杀死......不过刘竑这小子十分虚弱,估计也活不到成为太子、当上皇帝。
接着她的心思又转到乔家在京城外的势力,她希望拥兵一万多的辽阳太守能闹出些动静。单凭辽阳的一万余人对抗周国朝廷非常愚蠢,但辽阳位于周国最北方,在当地及边境一带,有近十万的游牧民、渔猎民,如果叛乱者得到这些剽悍部族的帮助,再想平定它就起码要花上超过一年的时间了。
不过,即使辽阳叛乱、乔贵妃估计也听不到叛乱的消息了。九月十七日,千秋宫派来宦官通报其他乔家党羽在进京后都被收监的消息。被收监的人中,谁将被斩并如何连累家眷,谁将被罚为奴婢,谁将被贬为平民、被流放、被降职免职,等等,来者都一一为乔贵妃做了说明。
通报的最后宣布了行刑日期——九月二十四日,在当天乔叡家及王涌家,还有乔家党羽中的其他死囚,近两百号人将被押到京师刑场,公开处决。而乔贵妃仍要等待发落,但是也会在九月接受处理。
皇后雷厉风行,在九月十七日,她已将绝大多数的乔家党羽收监。到此时,已被软禁了十二天的乔氏听了三次消息,越听越消沉,越听越绝望;听到行刑日期后,她决定开始绝食,但皇后不让她如愿,还专门跑去看她。
二十一日中午,将近四天不吃饭、滴水不沾的乔贵妃已经气息奄奄;但是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皇后,在定睛确认是真的皇后、不是幻觉之后,她顿时有了精神,当即跳起身痛骂皇后,骂她无道、冷血、殃及无辜。皇后属下的宦官听到这些指责后,非常愤怒,在乔贵妃刚开骂时就有三个人冲向她、想让她闭嘴,皇后制止了他们。对乔贵妃,皇后有“更有趣的主意”,只见她以冰冷的语调“提醒”:“别忘了,至少齐王会活着。”
乔贵妃相信,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也将被杀死或是被赐死,乔家的血脉将只剩刘劭。乔贵妃骂皇后可以痛快一时,却一定会连累刘劭;稍微想了一下后,她只得咬牙把怨愤憋回去,向皇后下跪并将头贴地,以极尽卑微的态度向皇后道歉:“皇后,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她不断喊着请原谅,直到对方心满意足、让她起来。
起身后,乔贵妃向皇后提出请求,希望能见刘劭最后一面,皇后对她说:“放心,隔不了多久你们母子就能相见,你会为他的变化而惊讶。”说到这里,皇后笑了。
最后的这句“为他的变化而惊讶”让乔贵妃感到疑惑,愣了一下后她焦急的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放心,他是皇子,不会对他做过分的事。
听到这句话后,乔贵妃放心了不少。
“不过”皇后突然加重了语气,接着说道:
这小子刚进去(松殿)时实在闹腾,派去的人(宦官)为了制止他离开庭院、阻止他四处破坏,起码把他按倒了五十回。
看他这样不知好歹,为了惩戒他,我只好让他尝尝你们曾给竑儿吃的糟糠,但他不吃;我就每餐都只给他这些没加任何酱料的蔬菜,糙米,任他怎么闹都不给他别的。他喊得很大声,害的松殿的才人们好几晚都没睡好。不过最终,他还是“满怀感激”的吃了下去,那顺从的样子很好。
“你......你这么做不怕圣上降怒吗?”乔贵妃听得愤怒,以皇帝要挟皇后。
但是皇后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她答道:“我一没打他、二没让他挨饿。只不过为了尽母亲的职责,所以让他尝尝穷苦人家的食物,希望他能借此悔过。但他完全不吃还出言不逊,我这也只是稍作惩罚,有什么可以怪罪的?你放心,圣上最恨手足相残,我跟你保证,等圣上凯旋,知道齐王干的好事后,一定不会指责我的处置”。
乔贵妃无法做出回应;皇后盯着她的眼睛冷冷的说道:“如果你还想见齐王,就得吃饭,明白吗?”
乔贵妃无力的点了头。
然后皇后命人送来了饭菜,看着乔贵妃吃了些食物后,她来到距乔贵妃一米的地方,小声的、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提到:“辽阳太守林岩妄图自立、已被胡骑校尉斩杀、由胡骑校尉暂代辽阳太守。”
说完后,皇后缓缓的站了起来。在皇后转身之时,乔贵妃似乎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皇后离去后,眼泪从乔贵妃的眼中滑落,那流淌的眼泪有不少混进饭里、和已经“没有味道”的饭菜一并,被乔贵妃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