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幽院内原本算是整个赵府最花香四溢的地方,可惜不在时节,只有几根青翠竹子稍稍装点一番景色,还能随风抖动几下身子。又是一年冬至,山城已深冷。
一条小道,一个人影,约摸着十六七岁正值年少,那人留一头长发过肩,油白脸儿,白衣加身。少年步子缓慢,身前传出“轱辘”的声响,再一看,原来是一木轮椅上面坐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斑白头发论根而数,皮包骨头,不知道青筋之下是否还有血肉。少年不说话,老者低头闭目,配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岭南,天寒之地多风刺骨。
“三公子,那边……”一个下人风风火火跑来,眉目急色,有事要报。
“嘘!”那推着轮椅的少年一闻声响便抬起头来,做了个禁声手势。下人立马捂住嘴巴,知道这位公子虽说平常时候性子平宜近人,可要吵着他这位要死不活从归来开始便没下过轮椅的爹爹,自个就该要吃苦头。
“你且侯着,我将爹爹送了屋内便出来。”少年轻笑着回答,反倒是那位下人只得点头,捂着嘴巴连一个是都不敢出口。
“爹爹,这风开始冷了,约摸着要下这头场雪,咱们进屋里吧。”少年语气温和开口,不急不缓推着轮椅换了方向。
轮椅上面的老者眼睛转动了几下,张了张嘴巴要说话,发不出声音,原本有些自恼,瞬间又浮现一点笑容,十分难看,唯有少年见了咧开了嘴巴。
见得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将轮椅接进了屋内,少年这才转身离开,没去打理那站着的下人,抬头一看,伸出手:“下雪了!”
那下人不懂这三公子嘴里的雪是个什么,不明白又总觉着不平常,只得干巴巴望着。
“十年可还真过得快呀!爹爹这身子骨,虽说有无数名贵药材堆着,只怕……唉,回这赵家,爹爹到底是为了什么?”十年前那个逢人便露笑脸无忧无虑的小长生,而今莫名有些烦恼。赵长生轻挫左手拇指,不由得想起那位明动元楚国顾神医离去前拉着自个说的两句话。一,你爹这病人力所为,非人力能治。二,若在暖和之地长待,可压住病情,活命不下六十。
虽是短短两句话,赵长生却有千般疑问。问过赵柱,以前能开口时便不多说,且莫说而今这模样。赵长生何尝不愿意拉着赵柱回了红岩山那边留风镇,只是赵柱不愿意,以死相威胁。
“三公子?三公子?”兴许是那下人见得这三公子楞在那里半天没回神,生怕这三公子又如平常时候一样一呆就是一天半晌的,那可了不得,那边还有人侯着呢,便急忙出声打断。
“哦!对不住,吴哥,让你久等了,你且说说,找我何事?”赵长生闻声动,眼中才有了灵气,抛开那些忧烦琐事。
吴哥组织语言,道:“城北牛蛇山里的强盗而今做乱,听闻是冬将临近前些时候赵家兵在不敢作为,而今南边战起大长老领命出去。金家主命三公子前去一叙,恐怕就是这事。”原本只有后面半句,前面半句却是吴哥自己加的。在赵府中传达跑腿,自然有些耳目,他可不愿意这唯一一个叫得出自个这些下人名字的公子被人当枪使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说辞。早点心里套好话,说不定能推脱了去。
赵长生自然明白,传达呼至哪里要说这么多话,拍了拍宇哥肩膀,已然明白,笑道:“谢了,吴哥!你且领路吧,恐怕我这出神耽搁,你要受些责罚了。”
“不碍事,不碍事!”吴哥急忙道,恐怕在这府中也只有听了这三公子的话能让他觉着自个不是下人,有血有肉。
武堂,赵家议事之地,三堂四门中最是难得一开之所。牛蛇山里的强盗这些年来赵长生自然偶有听闻,对赵家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以啃下的硬骨头,何况赵家镇守之城外面有强盗盘居,明眼人都看得通透。
赵长生一入武堂,一股子沉闷之气扑面而来。自五年前赵山辞世,赵家主事之位便落在了赵金身上,然而其中自然少不了一番争夺。赵长生父亲病夫子,赵伊女流,这两个自然不会去争,一时间赵金赵玉两人明争暗斗。可怜在大老远边疆的赵铭大将军亲自匆匆赶回来,也就是如今的大长老,指着这两个弟弟鼻子一顿臭骂:“都姓赵,你两个抢来抢去,死了多少人,让外人看了多少笑话就算了,要是把老祖宗的基业就这么灰飞烟灭,老子不当着祖宗的牌位把你两个就地杀了立牌子,滚!”只说得两人面色灰灰而去。为何?赵铭早便入伍成将,对于这等勾心之事不乐意,他自然不去争抢,那两个心知肚明,任由泼口大骂。
不过这赵铭对赵长生却是喜欢得紧,连那位姑姑也是没这般入魔比自个孩子还亲,赵府当中可没年轻一代能让这位当朝大将军亲自手把手一招一式磨着性子教武技的,虽然这位大将军十年归赵家不过三次,每次不过一月。
武堂论事,赵金其上,偏位赵玉,再往下,便是年轻一代,三人,分别是赵金二子赵林龙,赵玉大儿赵书,以及那位不搭理赵家内外事的赵伊独子赵山河。再往下,便是赵家一众旁族之人以及谋士能人,不是掌有大权便是自身功夫了得。
“二伯!四伯!”赵长生见礼,对于其他人只是微微示意,这里这么多人容不得他一一招呼。然后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与那几个堂哥对坐。
“既然长生也到了,那我们便开始吧!”赵金轻拍桌子,面色沉重,“不过这事老四比我清楚,我虽身为家主,不过向来主内,城外之事一向他负责。”
众人不明,多少有些耳闻,心道不过是牛蛇山强盗,何至会让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赵金如此,伸张耳朵细听。
“有古怪!”赵长生不说话,四伯跟二伯一向不和,而今两人却仿佛早就商量好了。赵玉此刻起身,望了众人一眼,语气不善:“我赵家在这岭南向来一家独大,周旁其余势力十不留一,却偏偏牛蛇山常年乱动强盗盘居而不动,你们可知为何?”
“难道不是我赵家养的野狗?此城若安宁,必定需要豺狼虎豹盯着,不然何人记得我赵家?”有人开口,赵长生望去,是一位居住在赵府的能士,似乎名叫李望,元二品武力。李望才说完,觉着不对,赶紧换口:“四长老,莫不是野狗食盛要反咬主子?”
整个武堂却是无人回答他,有的谋士早已经看明白,对于这一向妄言的武夫子也不去白眼。
赵玉点了点头,大有深意的望了一眼众人,看得有人心惊:“有一大肉骨头,有人撑腰,是我,我也要反咬一口才是。”
大堂之中,除开赵家人外,所有人不动声色,付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