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风镇参差数百户人家,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酒楼驿站钱庄该有的比得大城那是一点不差,而这一切只因为一件事。留风镇前有一条可供八马并排而行的官道,从北来之人要去往那州府天阳城,必定要从这留风镇经过,还得停下补给。前方官道途经万里红岩山,官道沿着山外围过,虽说只有几十里入了红岩山内。不过即便如此野兽嚎叫也能让行人吓破了胆,更有甚者半夜行路捡了半条命逃窜回来羊癫疯般大哭大叫“妖怪吃人了!妖怪吃人了!”此后再无人敢行夜路,天阳府城曾派人来查探一个月之后也不了了之,给不出个确切答案,此后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每当夜晚,即便这离着红岩山有五里脚程的留风镇也能隐约听得见那此起彼伏虎啸狼嚎杂七杂八野兽声。留风镇人都已经习惯了,更是暗地里偷着笑,那事一出这往来之人都瞧着天黑便在留风镇停步歇息,人流越多自然各个店铺生意便好了起来。
天微微入黑,黄昏楼头有乌鸦阵阵长啼,转入红岩山深处。翠香家三字迎风旗招展,酒楼里边热热闹闹酒肉香味香飘几里,而外面则是冷冷清清偶尔过往行人行色匆忙或者住店的旅客搂肩而入,多是商贾与着行走江湖的武林好汉。
翠香家酒楼外马车停放处,一双黑不溜秋的小眼珠子干巴巴从远处透过窗盯着里面的热气腾腾,哈喇子流一嘴巴,也不用手去擦了干净,只因为他两只小手抓着草递给面前的那匹枣红大马,过了片刻,小孩感觉不到手里的动静,就收回了眼睛:“不看不心烦,马儿快些吃快些吃,你吃了,长生才能不饿肚子。”不过一摸小肚子,眼睛又偷偷摸摸飘了那酒楼里面。这小娃名叫赵长生,名字吉利,不过日子就过得凄苦了。一双破鞋子露出大脚拇指,灰白麻布随便缝了几针几线便是衣服裤子,遮着他六岁的小身子,骨瘦如柴营养不良,脸上抹黑泥土印灰尘印分不清楚,赵长生唯一给人像正常人家孩子的,也就只有那一双黑眼珠子,透着亮光灵气得紧。喂马,便是赵长生得活计,至于读书认字,那东西谈得远了。
“好马劣马吃草能跑嘞,好人坏人赏钱就富嘞……”赵长生哼着小曲儿蹭蹭跳跳从后门入了翠香楼,一个四十年岁的中年抽着旱烟打着二郎腿,见着着赵长生过来哈哈一笑,抖了抖烟灰,道:“小长生?喂饱了那些马了?”
“嗯嗯,一共十六只马,都吃得饱饱的,卢伯伯……”赵长生呶着小嘴拍着胸脯认真道,话没说完就迎来卢伯伯那竹烟杆敲额头,顿时蒙着额头两眼泪汪汪可怜的盯着卢伯伯。
“说了多少遍了,马要用匹,哪里能用只,你再说说。”卢老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特别在那两字上面加重语气。
“嗯嗯,十六匹马,长生不过是一时马虎记错了,这下一定记住。”赵长生嘿嘿一笑,那蒙住头的双手不过是做做样子,卢老伯哪里舍得下重手。
“下次再记错就打手心子,做事什么都可以,不能马虎。来,给你给你,天晚了早些回去。”卢老伯伸出一只手上面多出三个铜板,这便是赵长生帮着喂马一天的工钱。酒楼不招童工,卢老伯才是这里打理马圈的伙计。
赵长生做了半年,也不如同刚来时一般认生,自然而然的接过那三枚铜钱,紧紧捏在小手心生怕掉了。习惯性的道一声谢,就要离去。
“等等……”卢老伯声音又响起,要踏出门槛的赵长生闻声回过头。
赵长生眨巴小眼睛,一脸疑惑。“嗒!”一个布袋子迎面而来,落在赵长生脚下。“卢伯伯,这是?”赵长生盯着那物,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钱袋子,卢老伯的钱袋子,平常时候陪着自个出去街上玩买点小东西都是从那里面掏出来的钱。
“卢伯伯,我不能要。你教过我,无功不拿人钱财。”赵长生急忙摇头,山野少年本就心早熟记事,知道这是卢老伯活命的东西。
“哈!”卢老伯突然笑了,道:“你个小长生,别的记不住这个记得劳,那是无功不受禄,我以前教你的,都是那些读书人说的江湖话。不过按照我说啊,那些都没用。你记住我说的这话,别人的东西,是自个的,别人给就接着,不给就想方设法拿过来。”
“你带坏小孩子,卢伯伯坏。”赵长生一听立马不依,这可与平常大人教自个的违背太远了,对于面前那钱袋更是看也不看。
卢老伯摇头,望着赵长生,这才叹息道:“小长生,我要走了。这当伯伯送你的,行了吧?你呀你,现在就这么一根筋长大了咋个办哟?你放心,酒楼里我打了招呼,你以后继续喂马,工钱就去那刘黄林那里领,你见过,就是那跟你一样瘦的……”
卢老伯不说话了,只看到赵长生一下子就红了眼睛,低着头捏着衣角抽泣。卢老伯一拍额头,无奈道:“我就说不该告诉你,你记事再好,指不定就忘记了。。”
赵长生抬起头,擦了擦眼睛,顿时成了花猫,道:“那样我要记一辈子,恨你一辈子!”赵长生记事,三岁开始,哪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今六岁了都能说得出来,不过他没告诉别人,只有卢老伯以及家里爹爹知道。不过这没用,对于这样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穷苦人家而言,也就什么都算不上。
“拿着!去买些肉食,你身子亏要补,你别不接,就当我还给赵大哥的酒钱……”卢老伯只说一半,赵长生低头捡起钱袋。他口中的赵大哥自然便是赵长生父亲,那个脸苍白无一点血色的男人。
“卢伯伯!”赵长生再叫一声,心里有些不明白,即便再怎么早熟也想不通透。在这里好好的每天坐着晒太阳,自个偶尔做鬼脸逗他笑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离开呢,去哪里,还会回来么?能记着多少东西,赵长生也就只能想到多远,这对于一个六岁孩子来说已经够多了。
“回去吧!明个你还得来做工呢,要是来得早,说不定我们还能见一面。”卢老伯如此安慰,早就从那板凳上起身了,来到赵长生面前摸摸他的头,“你要早点见了我,我就告诉你,以后长大成人了成为一方豪杰了去哪里找我,好不好?”
赵长生一句话不说,猛的跑了出去,只知道早些回家生火做饭明天赶早。卢老伯一手扶着门框,突然自言自语:“卢丙山,这么多年了,还要回去吗?”
“回去,肯定要回去,不然每天睡不香啊!”
“那小子不错,不如收了做弟子?”
“算了算了,有点良知吧,他的路有他的命,就别去打扰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卢丙山居然口里说出了良知两个字。”
两人的语气,只有赵长生口中的卢伯伯一个人的声音,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
“爹,我回来了。”一进家门,赵长生便大声呼喊一句,那边传来一声虚弱的回答,赵长生这才放心了下来,已然成了习惯。这位与留风镇西南角的两间房子便是赵长生的家,里面睡觉,外面煮饭吃饭招待客人,不过赵长生记忆当中除了前些年爹还能下床走路时卢伯伯来过以外似乎真没了客人来过,不过这样也好。
生火做饭切菜,这对于赵长生而言已经算不上难事,人矮了搭个凳子便是了。半个时辰过后,阵阵香气从锅里飘出,赵长生眉目一下子就喜悦了起来,那锅里的肉熟了,不过片刻又低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卢伯伯。赵长生犹如一个小大人般盛饭起菜,一道肉炒萝卜,一道酸辣土豆丝,香喷喷的白米饭,赵长生吞了吞口水。
赵长生没有自个吃,用了一个木盘将四只碗放好,然后端着入了里屋,多的一只碗中盛着白开水。
“爹,吃饭了,今儿有肉,咱们不喝稀饭吃馒头了,你家长生有本事吧,嘿嘿。”赵长生把木盘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然后去扶床上那躺着的中年。瘦如木筷,一脸苍白,头发已经花白稀疏,病态十足原本按照赵长生的年纪这人不过二十出头必定没有三十,不过而今看来只怕五十有余。这便是赵长生的爹,赵柱。
赵柱缓缓随着赵长生的搀扶起身靠在床头,对于自个身子骨已经习惯,一脸平淡道:“长生,哪里来的肉钱?”
“卢伯伯给的,本来只有三枚铜钱,多的都是他说还你的酒钱!”赵长生低头道,一想起卢伯伯就有些难过。
赵柱伸出一手去摸赵长生的头,有些吃力,道:“他走了吗?唉,他是有本事的人,本来就不能留在这些地方。算了,你也不懂。你要记着一句话,谁对你好,你便对谁好,谁对你不好,你便对谁十倍不好。”
“嗯嗯,卢伯伯的恩,我以后一定去报。爹快吃饭吧,都凉了。”赵长生努力点头应了一声,逗得赵柱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赵柱心里叹息,苦了这孩子了,可这世道谁人又不苦。
“今儿个我自己来吧,似乎这力气恢复了些。”赵柱说完伸手去端饭碗,果然端了起来,赵长生哈哈大笑,大喊“爹要康复了。”孩子就是孩子,心思再多也不过伤心哭开心笑。
……
赵长生盯着赵柱吃饭,赵柱也不急慢慢吃。没吃几口,赵柱突然停下了筷子,道:“长生,有客人来了。”
“门关着的,我没听见敲门声啊?”赵长生从床边起身,来到外屋,半信半疑的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赵长生问道:“你是谁?要进屋吗?我爹说的客人就是你吧?……”那人不说话,也不进门。
“你先进去吃饭吧!”赵柱的声音从后边响起,赵长生回过头,急忙大呼:“爹,你怎么起来了?”赵柱摇摇头,没说话,抬手示意赵长生进里屋。赵长生一步一回头走了进去,小小心思全是疑惑。爹怎么就能下地走路了呢,病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