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霉素
五
与其他人一放假就归心似箭的离开这个折磨了一个多月的地方不同,海利就显得比较淡定,在得知突然放假这个消息后他却没有像周围的人那样欢呼雀跃。和往常一样等到校内空无一人的时候才走出校门,然后游荡在九川城里的古街上,这怎么给人感觉像是补课还没补过瘾。说他不激动不兴奋也是假的,只是过于疲劳罢了,这一个月的热浪让他有些消瘦,有时候温度一高右脑就会隐隐作痛。昨天他还复习到深夜,今天又是起的特别早,所以现在看来是有那么些不高兴。
回到住处后海利没有立即收拾东西而是躺在床上乘着上午太阳还在房子后面,天气凉快先补个觉,他真的是太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在睡梦中好像也是很累的样子,迷迷糊糊的,他依稀记得在梦里好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奇异的世界,不过只是一直在走,一直在走,然后就没有了。他睡了将近四个小时,一点多的时候海利被灼热的阳光所刺激醒了,看了手表之后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起身扯下床单,解下被套收拾好东西,在一番慌忙中又有些喜笑颜开,尤其是将雪兰放入布袋子的时候,估计他应该是想到了某个人,想到了那个对他说过“望君珍重,切勿死去”的人,是的他顽强的活了下来。有的时候那个阿姨也就是他的洗衣妈要留他吃个午饭,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反正他也正想着没地方吃饭呢,就坐了下来,在平日里阿姨家若是买了或是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给海利留一点。吃完饭后已经是到了下午两点了,容不得歇息半刻海利提上行李就走了,这下可不能像上午那样悠闲地漫步,他得大步大步的赶回家。这太阳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又是处在一天中最为燥热的时候,海利刚走了几步便是汗流浃背,好在这里是九川城,沿着屋檐下面走会要好一些,在城中有些地方还是避暑的好去处。
走到临江车站时海利已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似乎还有些中暑的感觉,今天虽然是个“场气”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来赶集的人走的已经差不多了。乘客少,往龙潭方向就停了那么一辆班车,车上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乘客。这趟班车在这个时候可不是按什么时间准时发车的,那估计要等到车上的人来的差不多的时候才会走。在这大热天里待在没开空调的车子里那就好比是放在蒸笼里,但是外面会更热,简直就是放在铁板上。刚吃过饭又受了一阵热,海利这时候想拉肚子了,这位对临江了如指掌的小伙子在多年前就摸清了这镇上的所有公共厕所。一般来说他主要去三个地方方便,这三处也是卫生条件搞的比较好的。若是在车站附近内急的话就去上面那个加油站的厕所,海利以前也听说过车站里面有个厕所,那是收费的,自从那个老太婆被人踢死之后就不知道那个茅坑还在不在了。如果是在镇中心那块突发情况去派出所的厕所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他进进出出那个地方已经习惯了。至于下面那块地方,那就去医院的那个公共厕所吧。解决生理问题之后海利选择到别人店里吹空调去,听到班车发动机响起后就马上回到车上。这时候车上已经是搭满了乘客,好在他之前用背包占了个座位。发车后司机师傅要大家把车窗子都关了,说他要开空调,这下倒是舒服多了,只是他感觉这车里的空调味有些不对劲,闻了脑袋有点眩晕,好在临江到龙潭也就这点路程,在怎么不舒服挺一会就到点了。不过下车之后又相当于回到了铁板之上,全身又被晒得通红。当他准备去桥头的店里遮阴掏出手机准备叫海若来接他时,这海利又犹豫了片刻。他觉得现在每次都是坐着摩托车回去的,都忘了这条路到底是怎么走的,想当年读小学,初中的时候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不管是放学还是返校那都是一路跑着,跳着回去的。而现在走一段路搞的好像是快虚脱了的一样,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于是海利咬了牙决定这次要走着回去,顶着烈日的晴空,踩着滚烫的路面,体内的血液像是要沸腾了,身体上是挥汗如雨,每走一段路他就要补充些水分。海利没有做出一副秧茄子的样子,而是昂首挺胸大步前进,似乎这是个可以利用太阳能的东西,越是暴晒就越有劲。因为他的雪兰在这高温之下依旧挺拔,毫不改色,要知道这东西在以前是很柔弱的。连一株小小的兰草都变得这么坚强了,做人的也不好意思过去啊。其实这雪兰早就成为他的精神寄托了,由以前的见草思人到现在他觉得这雪兰就是他,他自己就是这雪兰。这兰草的活力让海利的生命延续到了现在并且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他若是离开了这雪兰超过一定距离,便会焦虑不安,甚至是心痛。
到了大小路的分叉口时海利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向小路走去。他这并不是为了躲避阳光而去遮阴,无论是大路还是小路进入野火岽后其路段都是被密集的乔木林所遮盖。当年水泥公路还未修建的时候如果山沟里没有涨水的话行人肯定是会走小路的,省时又省力,这时间一长还把原本的羊肠小道走出一定的宽度来。但是修好了水泥公路后这条线路也就逃脱不了被荒废的命运,现在就是个杂草丛生,群虫出没的样子,现在往那边走的话那纯粹是找罪受,这个海利也是闲着没事做,非要走走老路找找情怀。那个过水路在多年之后还是那个样子,那五块大方石头依然是伫立于溪流之中,它们看到了一代又一代少年的成长,见证了时代的天翻地覆。他们让无数人踩着它们的头,保证了一批又一批人能在下雨天涨水的日子里顺利过去,当年的这些人已经是长大了,这是石头也刻上了时代所留下的沧桑。它们已经变老了,不想以前那样方方正正,圆滑平整如一个个年轻气盛的壮汉,而现在石头上尽是被日晒雨淋以及洪水侵蚀的印记,咋不是以前那样光洁明亮,现在的这些石头上布满了洪水中夹杂着的泥巴和一层层晒干了的苔藓。当年它们俯首任人踩踏作出了多么大的贡献,而如今已经快被人遗忘了。海利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看到这些苍老的石头当然会有些触景生情了,海利一一抚过了它们那斑驳的身躯,又斯去了那一层层的干苔藓,裸露出来的岩石纹路就犹如是光盘上面的刻录槽,这又让他想到了当年发生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回忆了许久后海利才意识到自己这是一直被太阳晒着的,直到发黑眼晕时才感到身体不适,站起来时头昏眼花,还差点摔倒了。这显然是有些轻微中暑,他赶紧来到过水路的后面想洗把冷水脸,虽然他知道这条溪流上游的两个村子时常有人将生活垃圾倒入这条沟里,甚至还有些农药残余,但是这水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水底下还有些小生物在活动。没有顾得上太多海利直接捧了一把溪水就往脸上搓去,接连搓了五把。这溪水虽然是浅,周围地面上的温度估计到了四十多,可是这溪水是极其凉快的,似乎是刚刚从冰雪状态下融化的,细细感受的话还会觉得水中有一股沁人心扉的寒气。海利顺着这条溪流望去,这时候从里面吹来了一阵不大但是有些刺脸的冷风,吹打在脸庞上的感觉就像是刚才用溪水在搓脸。不同的是这阵凉风寒意更足,海利好像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不祥之兆,他想到了一年前做的那个怪异的梦,而这里仿佛就是那个世界的入口所在,那前方是不是会有死尸和鬼怪的存在呢?海利心中一阵发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甚至是没有勇气走进野火岽了,准备回到分叉口往枫树蔸方向走去。
可是终究他还是没有离开,在对未知事物感到可怕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份往往会害死人的好奇心。于是海利沿着岸边走了进去,其实他是想着如果里面真的是有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就好了,那就不用再回来继续补课了,这脑洞开的他自己都笑了。不过这河谷里面确实是凉快,走进去之后他看到了一个深水潭,和梦境里的那个黑水潭简直是毫无差异,只是面积与之相比小了近三分之一。这潭水看起来像是墨水,黑不见底又深不可测。海利变得紧张起来,外面那么热的天而现在的他身上竟然是起了鸡皮疙瘩,他的眼睛尽量回避潭水,深怕双眼会被黑水中的无形漩涡所迷住。他想了想,觉得这里搞不好真的是以前惩罚那些所谓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地方,惩罚的方式估计就是在电视剧中见到的所谓沉猪笼。尽管他的脑子里想的还是水中的笼子,腐烂的尸体和那些说不出名字来的黑色吃人虫子但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啊。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潭边蹲下来观察着潭水,其实这水是非常非常清澈的只是因为这河谷中不见阳光才显得很黑,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深。这看上去靠目测根本无法估量其深度,海利就在岸边找了个比较大点的石头三楼往水潭里一扔,凭着回音估算出这水潭的深度,大概五到六米吧。这个数据也和在梦境中潭水的深度差不多,那么下一步他就应该要到潭里游一游,甚至是要潜到水底看一看。虽然心里头是带着不安的,但还是要去耍一把刺激。他没急着下水,先将手上放入水中感受一下水温,刚伸进去的时候那是冰凉冰凉的,甚至是有些疼不过他没有马上收回来,海利感觉那股寒气也似乎是顺着水而来,但是这水一下子竟然变得温和起来。待到海利觉得这水温和体表温度差不多时便解开衣物脱了鞋袜跃入潭中,这样就不会因为冷热突遇而引发抽筋。游了好大一会儿后海利认为自己已经是适应了这一潭水于是他决定就来个潜水,他一共下潜了五次感觉有一次已经是潜到了潭底,但是水下是一团漆黑啥也看不见。海利也就失去了对潭水底部的兴趣,等到身体有些发冷的时候才上岸穿好衣鞋离开。
即然已经是来到了这深水潭那他肯定不会原路回去,海利准备凭着梦境里的记忆和自身的感觉走一趟野火岽东北边的山脚。这溪边一路上长着些高大的芦苇,准确的说这也不是什么芦苇,这种草的叶子是又宽又直,有一个人那么高,叶子边密密的生长着一些尖刺。这东西要是扎到了人会起痒,红肿的。不仅仅是在溪边,在那山上也尽是这种东西,这和梦境里的场景差不多啊。再前进个一百多米后溪谷里就会有个小缺口,从那里上去便就到了野火岽的山脚下,在沿着田埂往前走就到了那片林子,在田埂的尽头有个用火砖搭成的土地庙,这种庙是很矮小的,只有膝盖那么高,里面供奉些土地的泥像,庙前还有些钱纸烧完后所留下的灰烬。这庙的风水位置的确是不啊的,背靠青山面朝溪水,海利对着土地庙作了三个揖又按照当地的习俗从旁边采了一根细树枝放在庙门口然后继续朝着林子里走去。与梦境里不同,那林子里面不是有一片荒地嘛,而现在是一片种着番薯的地,难怪柴云绍当时会说这儿不是已经被开垦过来吗?番薯地边的林子里也不像梦中那样阴森昏暗,在梦境中可是一米开外看不到任何隐藏在树林里的东西,而现在可以看到上面五十米外的水泥马路。林子里也没什么动静走过去自然是很轻松的事但海利怎么感觉有几分失望。走过了这块番薯地前面是有一道石墙,不过它远远没有梦境里面那么高也没有挡住去路,但是海利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是他在梦中一跃而下的地方,现在那儿有了一条小路还是一条没有被杂草遮盖住的小路,看来种番薯的人应该是从这里上来的。海利顺着这条路下去又回到了溪边,跃过小溪后再走几步就淡了前往新屋槽门的那段石板路了,原来他是想着这么回去的。
这条路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路旁依旧是种着水稻的梯田,有着水稻已经开始抽穗了,他好像陶醉于以前的梦境中,只是那些电线杆和电线才告诉海利这里并不是在梦境中。
走上去之后看到的当然不是那个叫小河坡的地方了,不过还是有狗叫传来,这声音也不是那么粗犷,狂野。来的不是什么大狼狗而是一只很普通的黄色田园犬,它虽然朝着海利吠叫但是看起来好像是面带笑容,那尾巴也像是见了主人似的来回摇摇摆摆,那东西跑过来也只是嗅了嗅海利身上的味道便离开了。海利心里似乎是觉得有些失望,但他认为这样又似乎更好,他回头看看刚才走过的路,又想起了在梦境中充满恐惧与迷茫的回头一望。如今的野火岽不再是那个阴森,恐怖令人畏惧的未知之地了,一条银白色的公路横贯其境,汽车所带来的现代化的喧嚣早就已经驱散了丛林中的孤魂野鬼,一些人的新屋场也建造在野火岽的周围,曾经怪事连发的地方已经是拓展成了人类的家园,说到底还是我们战胜了并改造了大自然。
自海利患病以来原本拮据的家庭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生活变得更为紧张了,其父母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挣钱。但是就靠种个地能搞多少收入啊,水电装修之类的活儿虽然收入还可以但那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事情。不过什么事都会慢慢的好起来的,只要有信心。去年的冬天里海若发现了一个能挣钱的机会,当时他种了一亩左右的小白菜,自己家里吃肯定是吃不完的,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菜海若觉得将剩下的就任其生长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先带点去市场上看看情况。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啊,他带的那一点菜马上就被各个菜摊子抢光了,他们还说你有多少以后就送多少。于是海若决定种菜,是种植很有特色的高山蔬菜,他又投了一笔资金买了各种种菜的生产资料,搞起了蔬菜大棚,连菜种子都是丛外地邮购过来的好种。他又流转了几块无人耕种的土地,海若空闲的时候就爱看关于种菜技术的书加上他那丰富的耕种经验使得第一批菜长得非常好,深受菜商的欢迎。尝到甜头之后海若决定继续搞下去还要扩大规模,到现在为止俨然一种菜大户的样子,其种植面积达到了七十余亩,主产有韭菜,分葱,蒜苗,生菜,菠菜,豇豆,四季豆,茄子,西红柿以及迷你南瓜。不但打进了附近乡镇的菜市场还闯入了市里的市场,至于那些长得不好看的菜就低价卖给中小学的食堂。以前用的是摩托车运输的,能力非常有限,现在为了方便运输就买了个大三轮,这生活是越来越好了。
家里面现在是种着七十多亩地,靠夫妻两个人肯定是忙活不来的,有的时候还得请人干活。海利这一回来自然就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大人分解一下负担。除草,洒水,摘菜,洗菜基本上就干这些,其他重活父母舍不得他干,当然他一读书人也不怎么会干。在假期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送菜,和每天早上海若拉一大车菜不同,他主要是骑个摩托车送个小分量的菜,时常会有些地方紧急需要什么菜但需要的分量又不是很多。有了海利还真的是给家里分了不少负担,其实海利像素一趟梅山但是这个假期似乎很是短暂另外还怕突然接到学校里紧急补课的电话所以只能等等寒假喽,现在他只能没事看看雪兰。一天下午海利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就是去一个叫瓴溪的地方送点菜,这个地名对他来说不是陌生,这倒不是流经龙潭乡的那条河,反正也差不多喽。瓴溪就在瓴溪这条河的上游,距离木城市非常近,住在市郊的人平时都是去那个菜市场买菜的。这瓴溪虽然是在市区的管辖里但是交警又不会在那块活动,派海利是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海利要送的东西就两样,韭菜和分葱,估计这是菜摊上供应夜市的菜不够了。骑车四十分享便到达了瓴溪,这是个小镇但是远没有临江,阳适那样的镇子大,和龙潭乡的面积倒是差不多。但是要论城市化的程度这是前面的地方根本没法比的,高楼公寓和规范化的马路等城建设施,出租车,公交车等交通工具看得出这里已经是属于城市了。这里的菜市场也是出奇的大,这里似乎就是这个镇子的主体,从门口进去紧挨着的是卖肉产品的,各种肉铺林立,砍肉刀在砧板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接着就是卖水产的,卖家禽和野味的店铺,这段路是最脏的地方,也难怪市里要把菜市场搞到这么一个地方。这地面上是各种脏水汇集,越看这水是越不舒服,而这里的空气足以使一个刚来的人作呕,一股浓浓的腥气将这里团团包围,这股腥气有来自猪大肠的,有羊肉的膻味,有鱼腥味还有来自于牛蛙,黄鳝等东西上面的怪味。好在现在市场里是没有多少顾客,海利加个油门就过去了,要是在五六点钟的时候那可有他受的了。越走到里面空气就越正常了,这里面主要是些买蔬菜和杂物的店铺,海利不费力气的找到了送菜的地方“夏记南杂铺”,这家店的大小与格局和旁边的那几家差不多,外面放着蔬菜和一些干货,里面主要是调味品。海利没打算下车,打算着等老板出来后从车上的大泡沫箱里把菜取走再把单子给人家就行了。
“老板!老板!”海利朝屋里喊着。
“来了!来了!您要点啥啊?”从店里走出一位穿着那种“买菜的”专属的围裙的女子,海利马上注意到了她,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像是开杂货店的,水嫩的脸蛋,高挑的身材和黑长直的秀发,难不成是个“蔬菜西施”?海利脑子里想的又是那句话“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并不是他看到美女后的德性,他下了车打好站脚后摘下头盔,打量着这个女孩。海利摘下头盔的那一刻这个女孩好像是感到了一阵惊讶,只是她没怎么表现出来,然后两人互相看了看。海利有些尴尬了,还是说点话来打破僵局吧。
“姑娘是否姓夏?”海利指了指店门上那块招牌。
“即然已经是认出来了又何必继续装呢。原来那个要来送菜的就是你啊。”夏雪懿的脸上起了一点红云。
海利挠挠后脑勺“原来那个卖菜的就是你啊。”
两人相识一阵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