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的雪来得很早。
天还不是很冷,雪很小。
小屋屋内窗前伫立一个英俊而有些憔悴的少年,少年肩披粗布外衣,左手轻捧一块白绸手绢,眺望着飘着雪花的阴暗天空,目光中流露着淡淡的忧愁。
“咳咳。”
少年咳嗽了起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半个来月了。
张名医诊断说申小飞受的内伤少说要三个月方可治疗有效,而今不过半个月,申小飞内伤的治愈速度超乎想象,好了个七八成,而外伤在张名医秘制药方的辅助下,并无大碍。
这无论是张名医,还在申伯玉看来,都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若是一个内功精湛之人,通过运转周天真气,治愈这等内伤,只是小事一桩,然而,这确实是一个不能运转周天真气的少年。
细问之下,申小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名医和申伯玉对此只有既是惊奇又是感慨又是疑惑不解的留心观察。
申小飞的心情和这阴蒙蒙的天空很像,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心系着一个人,想到那人天真无邪般的笑容,他总会不经意的露出微笑;想到那个人的古灵精怪,他既是觉得有趣,又是觉得无奈;想到那人的泪容和悲伤与愤怒,他内心的歉意便是一重接着一重的翻涌。
“也不知道小天现在在哪里,他还在生我的气吧,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那一日虞小天愤愤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申小飞低头注视着手中的手帕良久,缓缓的折好了它,稳稳的放入了怀中。
他穿起了披在肩头的外衣,扎好腰带,拿过斜靠在墙角的一把半新的油纸伞,开了门,出了门,关了门,撑开了伞,步入了毛毛细雪之中。
“啪。”
一只碗摔碎在了地上,冒着热气的深灰色汤汁一瞬融化了地上的薄雪,渗入了泥土之中。
申飞燕愤愤的瞪着申小飞正在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洪州城大街小巷的热闹并没有因为这小小的雪而耽误,反而激情勃发,更加的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申小飞想要的是在这纷繁的城市中,找到一种可以缓解胸中压抑的事物,不管是什么,或人,或景,或事,只要可以达到这一点的,他都很期待。
而他最为期待是来一场不期而遇,遇到那个使他感到愧疚的人,但他却又为此而有些感到惊慌,他不知道假如真的遇到了,他该怎么去搭话,怎么去解释,他能被原谅吗?
走过一条接着一条的街道,看到一件又一件的事物,遇到一个又一个的熟人,打过一次又一次的招呼,却始终无法令心中的躁动稍作平歇。
他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很喧闹,他突然很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的待会。
漫无目的的,他撑着油纸伞,任由自己的脚步一步步朝前走去。
小桥、流水、人家。
涓涓细流横贯洪州,片片洁白雪花,轻盈的身躯落在水面,随波而流,转眼即逝,美在一瞬。
两岸柳树退尽了绿衣,在那妖娆的万千枝态之中,正酝酿着开春的绿色新衣。
屋舍临河而建,河水流动,仿佛载着移动的城市,亦真亦幻。
小舟如叶,游走水面,荡起的水波正如生命的激情四射。谁在舟中引吭高歌,词不艳丽,却温柔怀家。
拱月小桥人来人往,或匆或缓,或单或双。
一道粉色倩影,倚栏托腮,望河发呆。雪花落在了她粉色的衣裳上,乌黑的秀发上,白雪点点,也不知这般呆了多久,也不知在想何心事。
申小飞不知不觉来到了桥面上,当他望见这粉色的背影之时,猛然觉得仿若似曾相识,很快的,他便自嘲一笑,暗自喃喃道:“如果小天是个女子,那你更没脸见他了。”
女子仍旧呆呆的注视着河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申小飞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这个女子正有着和他相类似的愁绪。
看了看落在女子瘦小肩头上的白雪,仿佛会压到这道美丽身影似的,申小飞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本不是一个热衷于与女性搭讪的人,今日有了这种冲动,或许是因为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尽管这多半只是他的一种一厢情愿的错误判断。
他走到了女子的一侧。
女子回过了头。
申小飞的微笑瞬间停滞,心剧烈跳动。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少女,她的美是一种令人无法忘怀甜美,可爱至极的俏皮美,看了一眼,会提前幻想看第二眼的美。
她的脸圆圆小小的,五官小巧玲珑,皮肤白皙细嫩,如碧如玉,光洁无暇。
回眸的那一瞬,仿佛有一道惊喜从她灵动的双眸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少女的脸色板了起来,翻了个不屑的白眼,从精致的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便自转回脸依旧望着江面发呆般。
申小飞呆了半晌才回过了神,自觉十分失态,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道:“咳,姑娘······”
只说了“姑娘”这么两个字,谁知那少女反应剧烈,一回身,炮轰似的顶了回来,斥道:“你谁啊,我跟你认识吗?你是看我漂亮,自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想要来勾搭我,骗取我的芳心,玩弄我的感情吗,我告诉你,你这种不要脸的无耻之徒姑奶奶见多了,你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你立刻马上,有多远滚多远,别逼姑奶奶把你扔河里喂鱼。”
申小飞被说得十分难堪,红了脸,却又十分惊奇,因为少女如黄莺啼歌的好听声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跟虞小天的声音几乎如出一辙。
少女迎头痛批了申小飞一顿,而后双手叉腰,睁大着眼狠狠瞪着申小飞,满面不悦。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漂亮,一点都不入你的法眼吗。”
“不,你很漂亮。”申小飞道。
此刻,本来要度过桥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申小飞尽管心里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想问,但他忍住了,他将伞轻放在地上,道:“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伞或许能替你挡点雪。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在下这就告辞。”
申小飞抱了抱拳,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咳咳。”申小飞有一次咳嗽了起来。
“呆子。”
忽然,熟悉的称呼,熟悉的亲切感从身后传来,申小飞猛然回首。
少女撑着他那把油纸伞,嫣然的笑着,嘴角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可爱小酒窝。
“你,你是······”
“呆子。”
少女笑盈盈的又唤了一声,然后,她足尖轻点地,人倒飞而出,撑着伞,轻如白雪。
一只小舟正好穿过了桥洞,她翩翩然落在船头。
“小天!”申小飞追到了石栏前,大声呼喊着。
“谁是虞小天了,呆子,死呆子,臭呆子。”少女道,并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两,丢个了傻愣住的船家,道:“船家,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