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淡,易剑回到房中收拾行李,顾希端上几道小菜来到易剑房间,问道:“如何?叔父答应了吗?”
易剑道:“适才三位伯、叔在场,不方便开口。每晚父亲都会去藏书楼观星,我晚些时候再找他说说。”
顾希一边给易剑夹菜,一边笑道:“那就有劳哥哥了!”
易剑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顾希道:“半年之前,叔父见我灵力修为难有长进,带我去到剑楼,让我挑选一把称手的兵器,想用好的兵器来弥补灵力不足。我当时一眼便相中了流光剑。剑楼主事说流光剑乃祭祀之古剑,依剑楼历代规矩,不得交与外姓之人。叔父不信,剑楼主事找来法典,翻出法条,果真有此一条。叔父看后,想都不想,提起桌上毛笔就将此条划去,道‘自今日起,便没有这条规矩’,剑楼主事瞠目结舌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叔父也不管他,提起流光剑便塞到我手上。
有了流光剑,我的武功修为果真突飞猛进。就在上个月,我与易坤师兄切磋武艺,竟还胜过他,却无意把他刺伤了。你也知道,流光剑所留伤口十分难愈,每到月圆之夜,剑伤便会发作,痛不欲生。
前几日夜晚,我从习武楼路过,听到师兄痛苦叫声,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叔父不顾族规,送与我流光剑,可不是让我伤害同门的。
我听药楼的孙大夫说,通灵谷里有一种草药,名叫流光草,虽不能完全治愈流光剑所刺伤口,但能大幅度减轻痛苦,所以我想随你去到通灵谷采摘流光草。”
易剑道:“原来如此,这个好办,我替你采摘回来便好。”
顾希摇摇头,道:“孙大夫说,这流光草十分奇特,它的根一旦离开土壤很快便会干枯,失去药性,因此摘下之后须即刻制成药丹,制药之法还十分复杂,我学了好几天才勉强学会。”
易剑道:“这么说,还不得不带你去了。”
顾希道:“我五岁便来到山庄,叔父待我如亲生女儿,你也视我为亲妹妹,山庄内的人将我当作小姐一般,我在这里衣食无忧,不曾受到半点委屈。父亲在世之时,教导我说须怀感激之心,所以我想为山庄做些事情!采摘流光草也好,查案也好,再凶险,我也想与你一同前往!”
顾希说得真真切切,易剑听得心头颤动,心想若是不答应,反是自己冷酷无情了,道:“一会儿我就去跟父亲说,但我不保证父亲会答应下来!”
顾希笑道:“叔父定会答应!”
“为何?”
“你当真不明白吗?叔父早有传位于你之意,但是你于御剑山庄没有什么功劳,于武林更没什么名声,怕你接任庄主之位后难以服众,便派你下山调查此事。此事关联重大,你若能查明真相,不论是于武林,还是御剑山庄都是功德一件,届时你接任庄主,谁能不服?此次下山危机重重,有我鼎力相助,叔父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答应?”
易剑放下碗筷,抱拳调侃道:“可不是,此番下山就有劳顾女侠倾力相助了!”
顾希抱拳回礼,咯咯笑道:“好说!好说!”
用完膳,易剑登上山庄最东边的藏书楼楼,藏书楼碧瓦朱甍、飞檐反宇,共有七层,每一层都书盈四壁、文山书海,或是纸书、或是竹卷,甚至还有龟甲。
阁楼第七层的回廊之上,易霄负手而立,仰头观望星宇。
易剑上前与其并肩而立,看向那浩瀚的夜空,顿觉宇宙之大,自身之小。
易霄见到易剑,道:“剑儿,你看这苍穹之外,可有仙人?”
易剑双目一瞪,诧异不已,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初登藏书楼,看到夜空广袤、星罗棋布,只觉神秘难测,于是问向父亲:“苍穹之外,可有仙人?”此刻父亲反问,当年情景浮现脑海,不禁有些恍惚,不知如何应答。
易霄自言道:“想当年,我初掌御剑山庄,意气风发,藐视天下,手持赤焰古剑,败尽九州高手,三登百晓堂高手榜榜首,那真是气概万千,何等威风!”易霄双目游离、嘴角微漾,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少年得志的年代。
易剑想到父亲十五岁名震天下,二十岁便打遍九州无敌手,登上百晓堂武林高手榜榜首,成为当时武林第一人。之后更是霸占榜首之位长达十五年,开创百晓堂高手榜选武以来从未有过之创举。父亲这一生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直面万马千军,无一败绩!武林中有俗语说“战场上难有常胜将军,但武林中却有不败的易宵”,“易宵”之名,已是武林神话,即便是武林之外的寻常白姓也无不知晓。还有俗语说“武功再高,难敌易宵”,其意便是告诫那些自恃武功高强之人,莫要狂傲,纵是你功夫再好,也会有一个易宵,是你永远都无法战胜的。
易剑又想到自己,一事无成,真是虎父犬子,太没出息,只得默默叹息!
易宵突然自嘲笑道:“或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爱想些过往,想些仙人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剑儿,你别往心里去!”
易剑又怎能不伤感,父亲十年前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还好体内灵力深厚,又不停服用上好医药,这才勉强支撑了十年。父亲受伤之后,无法蓄灵,如今体内灵力已将耗尽,不久便要仙去。
易宵见易剑神色黯然,将手搭在其肩膀之上,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百晓堂孟老堂主来找我喝茶,提及他那孙女,我便擅作主张,为你求了一门亲事。待你回来之后,便立即成亲,此后,我也好放心将御剑山庄庄主之位传让与你!”
易剑推辞道:“我何德何能,我怕……”
“你怕什么?”易霄打断道:“是怕孟老堂主的那位孙女配你不上?”
易剑急忙摇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好!”易宵道:“待她过门之后,你可要好生对待人家,莫要学我,害得你娘枉死,悔恨终身!说到你娘,我还真想她了,也不知她在地下可在还埋怨于我?”
易剑想起母亲的容颜,思念之情涌起,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易宵长叹一口气,收敛心绪,道:“此番下山,凶险异常,你要小心行事,切记保命第一,真相查不明不打紧,但定要活着回来。”
易剑点头,道:“明白!”
易宵又道:“今日白天,我不便多说,你易三叔下山是受孟老堂主所托,前去查明太子被杀一事!”
易剑惊道:“圣上昭告天下说太子因推行变法,操劳过度而死,难道不是?”
易宵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关联甚广,其中缘由,我们这些局外人又哪里能够清楚。圣上暗下密旨,托孟老堂主调查此事,孟老堂主年事已高,便向圣上举荐了你三叔。此次曲善被杀,我琢磨或多或少与你三叔有些牵连。你若查明曲善真死于你三叔剑下,你便立即回来,再从长计议。”
易剑点头,又沉默片刻,问道:“若曲善真是三叔所杀,又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易宵哈哈笑道:“区区一个通灵谷,我易宵从未放在眼里,杀他一个谷主,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是豪气冲天,易剑听着确是百感交杂,心想:“父亲又在胡言了,若是父亲没有受伤,莫说一个通灵谷,纵是其他四大门派联手,想必父亲也毫无惧色,可如今……自十年前父亲受伤之后便宅居山庄,再未涉足武林,武林中人不知父亲受伤一事,只当父亲闲云野鹤、退隐归林。迫于父亲的威名,十年来从未有人敢来御剑山庄生事。若是通灵谷当真号召天下群雄齐来围攻山庄,父亲受伤一事必然败露,所谓‘墙倒众人推’,到时山庄怕是再无宁日了。我没有父亲那等武艺,行事可不能像父亲这般冲动!”
易宵话刚说完,觉有所不妥,又道:“你是御剑山庄新庄主,该当如何,你自己拿捏罢。
剑儿,你心思缜密,处事稳重。我接掌庄主之位时与你年纪相仿,但论为人处世,我当时可远不及你,御剑山庄交给你,我放心!以后,御剑山庄便辛苦你了!”
易宵说得语重心长,易剑却倍感压力重大,心想父亲接任庄主之时早就闻名天下,武功更是当世第一。可如今自己默默无闻,武功与父亲相比更是不值一提,又如何能当此重任?早已生出推辞之意,但见父亲如此信奈,不知如何开口。
易宵又道:“还有一事,你须谨记,习武之事虽须勤奋刻苦,但最终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字,不可过于强求,否则容易迷失心智,坠入魔道。你这半年来勤学苦练,日以继夜,武功却不见涨进,想必是遇到瓶颈,跨破武学瓶颈需要机缘。这机缘之道,玄而又玄,一通则百通,一塞则百塞。机缘之事唯可自己意会,却不可他人言传,我是爱莫能助。你须记住,机缘来了,自然是杆头日上、一飞冲天,若是机缘没来,也须保持初心,切不可急功近利,要知‘洪水易挡,心魔难防’。此次下山,我还有一层用意,是望你能分出心神,莫要一心痴迷练武,这世间尚有许多事情你可以做!”
易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心中却依旧不甘,凭什么自己就要被天资所困?凭什么自己就超越不了父亲?
易宵见易剑沉默不言,又道:“剑儿,论习武资质,在当今武林新出一辈中,你算得上是佼佼者,兼之这些年来,你勤勉刻苦,已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父亲以你为傲!”
易剑望向星空,见到天上的繁星闪闪,但星光无论再闪耀,却依然无法与皓月争辉。纵是与皓月挨得最近的一颗星星,在皓月之下依旧毫无光彩可言,不禁心想:“自己注定只能做星星,做不得皓月,这便是自己的命吗?”
易宵见易剑神情迷茫,道:若有机会,不妨去拜访拜访韦陀寺的了一主持,若能与他品茶论道,或于你武学修为有所裨益。”
未等易剑说话,易宵又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我想独自待会儿!”
易剑告辞,转身之际想起顾希所托,又回头请示父亲。
易宵道:“小希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易剑道:“是!那我明日与她一同下山!”
易剑走下楼道,又听到父亲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替我好生照顾你妹妹!”
这话如同交代后事一般,萦绕在易剑耳畔,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