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给了管仲“与君同车”的高规格礼遇,两人一同返回国宫。
一进宫小白便对身后尾随的其他臣子说道:
“大家也累了大半天了,都散了吧...”
说罢,他便拉着管仲的手朝晁德殿走去,而这些还摸不着头脑的臣子则站在原地,看着小白和管仲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才纷纷退去。
来到晁德殿门口,早就恭候在这里的露伶见他们到现在才来,于是赶紧吩咐内监打开门,让小白和管仲进去。
在进门口的时候,小白还不忘嘱咐露伶说:
“我和管先生要畅谈一番,你吩咐下去不得有任何人打扰...”
露伶行礼领命:
“诺...”
等到小白和管仲进去之后,她又再度将门关上,然后对两侧的内侍说道:
“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就这样,露伶守在了晁德殿的门口,任谁来求见都一律推却。
几乎是被小白一路“拽”着走的管仲,在跟随小白来到殿内之后,看到不仅仅是案面、坐塌之上堆满了自己所写的策论,就连地上也有几卷被摊开的简牍。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为改变齐国政治格局所写的《兴邦七策》之总纲文牍,由此可见,小白的确是认真研读过自己费尽心血所写的策论,才会做出要重用自己的决定。
小白看了看四周,发现满地的书简都没有地方坐了,于是他将坐塌上的简牍捧起来一些放到一边,随后指着蒲垫对管仲说道:
“我这儿看起来有点乱,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先生不要见怪,请坐下说话。”
入座之后,管仲由衷感叹小白是真的赏识自己:
“不曾想君上真的如此用心看了罪臣所写的拙作,说老实话,原本罪臣还以为君上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的迎接罪臣,仅仅是为了彰显您不计旧恨、宽宏大度,毕竟先前我曾想要置君上您于死地...”
小白笑道:
“连先生也以为我是在作秀吗?那估计外面的人一开始都会这么想。”
“作秀?”
一听到小白和自己说“作秀”两个字,鲍叔牙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而察觉到他这一变化的小白,也意识到他一定不理解自己的话,于是便解释道:
“先生不必在意,我有很多口头禅你们听不懂的。”
见小白这么说,管仲这才微微点头,而小白开门见山的对管仲说:
“原本我对启用先生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自从看了您写的文章之后,我认为只有现身您才能实现我的志愿,然后还望先生能够倾力相助,小白愿意做您的学生,虚心请教。”
管仲拱手谦让道:
“君上之言令罪臣惶恐,敢问君上,对齐国现今的情势作何评判?”
要让小白以政治性的话语来说齐国的国情,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他想起了之前归国时在老隶农伍伯家中的那块咸肉,于是便若有所思的对管仲说道:
“不瞒先生,我首要的志愿是让国家每个百姓生活都能够富足,先前我在一户农家吃了顿饭,发现他们家一块巴掌大的咸肉要吃一年,生活实在太过艰苦,而鲍先生对我说这种情况在齐国比比皆是,齐国只有表面上的风光而已,干时之战后我听鲍先生向我报告了府库财政的状况,齐国的府库之内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若是再来一场大的风浪,恐怕整个国家就要散架...”
管仲听后点了点头,随后便对小白分析道:
“君上能够从一日三餐之中思得民生之困苦,实在是爱护子民的好国君。齐国之所以如此,根其缘由便在于吏治之昏聩,先襄公在世时荒淫无道,国家府库尽为君主一人私用,而齐国世族力量盘根错节,其中尤以高、国、卢、子四大世族为其中流砥柱,放眼齐国官场,无论武将、文官大多都出自其宗亲子弟或门客幕僚,其中大批官员德才不当其职,酬庸而自肥、压榨百姓、荼毒地方的情况比比皆是。而上述四族除了掌控朝局之外,军队也在其控制之内,除去公子隰朋自行发展壮大的毕方营之外,齐国最有战力的鬼车、重明、灭蒙三营近二十万甲士,兵符都掌握在高、国、卢三大世族的手中,形同私兵,真正能够为国君直接调动的兵马的战力很低,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君权,也是导致前两任国君在兵变之时无法应对,从而导致被害身亡的关键诱因。”
小白觉得管仲所说的很有道理:
“齐国的确是久病成疾,而先生所推之策论则是一计良药,定能够让齐国转危为安。”
说到这里,管仲则有另一种担忧:
“是良药也是猛药啊,若是要革新齐国体制其中难点颇多,最为要紧的便是对世族利益的削弱,往后和世族的冲突与摩擦恐怕不会少见,君上若是没有坚定不移的决心,罪臣还君上干脆推迟或是停止实施,以免生出祸乱。”
先前小白已经从鲍叔牙的口中听到了类似的内容,而此刻的对世族的力量显然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但凭着一股热血冲动和改变历史命运的决心,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
“其实鲍先生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不能坚持到底的话还不如干脆放弃,不过有一件事恐怕先生您并不知道,先前陪我归国的那队护卫,在齐国与谭国交界处因为保护我而死,我抱着处于濒死之际的他时,他对我说相信我能够带领齐国走向强大,我对着他们的坟墓发过誓,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说罢,他将手覆在了管仲的策论总纲之上,直起腰靠近管仲的脸庞:
“如果说您所铺设的这条路是唯一的途径,哪怕是再难走,我也要走下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管仲能够清楚的从小白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他那坚韧不拔的意志,他起身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地对其俯首道:
“罪臣能够得遇明主实乃大幸!愿与君上携手造就伟业!”
就这样,小白和管仲在晁德殿内详细谈论有关于变更齐国体制的改革方略,其中涉及面极广,虽然有很多内容小白还没有吃透其内涵,但他却对管仲的见解和才识敬佩的五体投地。
讨论一直持续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期间除了露伶亲自呈上酒菜之外,没有任何人打扰。
期间凉赢恰好路过晁德殿,见露伶一个人片刻不离的守在门口,便大致猜到了里面的情形。而露伶看到她则赶紧躬身行礼:
“参见姬夫人...”
凉赢看了看被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殿门外女婢们端着的酒菜,她轻轻抬手摸了摸盛菜的铜釜,随即淡淡说道:
“都凉了,拿下去热热吧...”
露伶无奈的说道:
“都热了三回了,君上已经大半天没吃没喝了。”
凉赢听后先是一怔,然后看似冷漠的说道: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两个人在里面密谋些什么?饿死他算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了,而露伶知道自从小白回来即位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格外微妙,同样身为女人的她,很清楚凉赢已经开始在意小白、关心小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