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被释放回到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临淄城。
其实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管仲,鲍叔牙在迎接他出狱的时候刻意显得很低调,然而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其中的门道不觉令人玩味。
得知此事的司寇子興与大谏匡伒在府中对座饮茶,期间匡伒不免对这件事感到担忧:
“前些日子君上虽然准许我的请奏查封公子纠和管仲的住处,但司寇大人可知,如今君上却下令停止查抄管仲家底,又命鲍叔牙秘密将管仲从国狱之中释放出来了。”
子興对此事也有所耳闻:
“我也听到了一些传闻,难道说君上真的要采纳鲍叔牙之谏,启用管仲来主政吗?”
匡伒叹了口气道:
“不瞒司寇大人,我之前可是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管仲策论的传闻呐,他尽写了一些违背祖制、离经叛道、乱国误民的东西,其中有些对我们这些世族都影响颇大,阁下是齐国四大世族之一,与高、国、卢三氏并列,恐怕到那时也...”
说到这里,匡伒故意没有讲下去,而是再度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日后的齐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子興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是他随即又不以为意的笑道:
“大谏多虑了,我也听闻君上早在先禧公还在位之时就已经和管仲谈论过他所写的策论,正是因为君上不能采纳他的意见,所以管仲才会改投公子纠幕下,如今君上之所以会选择将管仲释放,恐怕也只是为了彰显他宽仁大度而已,不会真的用管仲来大折腾的。”
匡伒却不这么认为: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在这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大宗伯亲自为小白挑选的上吉之日,小白身着庄重的绛紫华服,在鲍叔牙及众臣工的陪同之下,亲自登门拜访管仲。
但值得注意的是,身为群臣之首的上大夫高傒、国懿仲却并没有来,他们一同向小白请病告假,而卢惠、子興等其余宗族官员,也一概没有到场,理由也都是一样。
但小白对此并不在意,他在仪仗来到管仲府门口的之后,亲自下车站在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管仲家的门被打开,可当大家看到从门内走出来的管仲时,大家脸上的表情竟在同一时间僵硬了。
因为眼前的管仲孝服加身,和一身华服的小白相比简直是刺眼的对比。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鲍叔牙也对管仲这种刻意打小白脸的举动感到不满,但又不好当众指责。
官员们开始纷纷议论,匡伒也忍不住小声冷笑道:
“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这时有些官员看不过去了,中大夫子书赞上前斥责管仲道:
“管仲!你太放肆了!君上不计前嫌以如此盛情来迎你,你却一身披麻戴孝的出来,是何道理!”
管仲面不改色的回答说:
“今日乃是公子纠头七祭日,管仲曾为公子纠幕臣,与其有主仆之情,为其披麻戴孝又有何不可?”
“你!”
子书赞听后虽然没有反驳的理由,但是却还是对管仲如此无礼的言行感到怒不可遏,而就在他和管仲打口水仗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小白却将手放在了子书赞的肩膀之上,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和管仲争论下去。
见小白劝阻,子书赞也不好再说什么,乖乖退到了一边。
小白看了看管仲,然后伸手将自己身上的绛紫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式样纹路并不鲜艳的黑色内衫,然后递到一旁鲍叔牙的手中,进而走到了管仲的面前,十分恭敬的行礼道:
“先生勿怪,是我疏忽了今日乃是纠兄的头七,不如我陪同先生一同去公子纠的坟前祭拜如何?”
管仲没有想到小白居然不仅不怪罪自己刻意羞辱的行为,反而还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祭拜自己的政治死敌公子纠,这与他先前的预料截然不同,因为他太了解之前的公子小白了,即便是他终究改变了政治立场愿意采纳自己的政见来富国强民,但以他那冰冷无情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向自己的手下败将去低头的,更不要说素服祭拜。
不仅仅是管仲,所有人都因小白这一行为而瞠目结舌,就连鲍叔牙也不例外。
不过鲍叔牙很快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而拱手说道:
“君上海量汪涵,臣等敬服!”
很快臣子们也相继跟随附和:
“君上海量汪涵,臣等敬服!”
这下子小白反倒把球有踢给管仲了,看着小白对自己伸出的手,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之上,随后在小白的搀扶陪同之下一齐登上了君主专用的轡车。
小白对驾车的克晋说道:
“改道,去公子纠墓。”
克晋点头允命:
“诺...”
官员们见状也只好跟着他一齐前往公子纠的坟墓。
事实证明小白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真的和管仲一同诚心向公子纠的墓碑敬香礼拜,这些都被管仲看在眼里。
尤其是是小白在公子纠的墓碑前对其所说的话:
“若是我们没有生在这王侯之家,恐怕应该是相互扶持的好兄弟才对,是权力让我们迷失了本性、迷失了自我,若是再有来生,我们都要记住,千万要记得投往寻常百姓家...”
完成了对公子纠的祭拜之后,原本官员们以为可以回宫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管仲进而又拱手对小白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
“在跟随君上您回宫之前,管仲有一个不情之请。”
小白抬手道:
“先生但讲无妨。”
管仲道:
“恳请君上下命赦免公子纠的一干家眷,他们并没有直接卷入这次的纷争之中,只是被无端株连而已,还请君上能够准许管仲这一所请。”
站在不远处的所有人把管仲的话听了个分明,而许多人都认为管仲实在是太过分了,其中就包括站在鲍叔牙身旁的子书赞,他忍不住对鲍叔牙抱怨道:
“真是得寸进尺,君上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他居然还要提这种过分的要求...”
鲍叔牙则对他小声说道:
“管仲毕竟曾经为公子纠的臣属,念及旧恩说这些话也是人之常情,相对来说还需要非常人的胆量才可以,以君上的性格未必会答应,但是应该不至于会治管仲的罪。”
而小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立刻给予了管仲肯定的答复:
“罪不及家人,这是我与公子纠之间的纷争,当然没有必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既然先生提出来了,那我答应就是了。”
话音刚落,许多臣子都一齐下跪苦劝小白道:
“君上!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他日若是公子纠的余党非但不感恩,反而不甘失败卷土重来的话,那其中的凶险可是无法估量的啊!”
这次鲍叔牙没有开口,因为他很清楚这些臣子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但小白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对众人说道:
“如果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就要杀掉这么多的人,那未免有些太过武断和残忍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获得自由之后会更加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宝贵生命,好好活下去。”
小白的这番话让管仲彻底对其改变了看法,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向小白叩首行礼:
“谢君上厚恩!罪臣必当以死相报!”
小白笑着将管仲扶了起来,轻轻擦掉了他额头上的沙土,转而笑道:
“我要的,是一个活的管仲和我一起改变这个历史...”
热泪盈眶的管仲对小白拱手道:
“诺!得蒙君上不弃,罪臣愿意竭尽所能为君上效力。”
小白轻轻将手放在管仲的手背之上:
“不是为我,而是为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