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白耷拉着个脑袋,一言不发。
跟着他走在后面的露伶看到他这幅样子很是担心,可是又不敢轻易去问,只能保持沉默跟着他的脚步前进。
小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凉赢在朝会之前会和自己说那样的话,原来真正的小白居然是这么的冷酷无情...
他不敢去面对凉赢,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晁德殿。
刚一走进殿内,他就看到正厅中央摆着两个像是画架一样的装置,而走到正面一看,发现上面摆着两个人的半身画像,而画像的头顶上方分别写着“纠”和“管仲”两个字。
自打他作为小白生活以来,几乎每天都绕不过公子纠和管仲这两个人,所以他几乎不必仔细辨认这上面写的金文,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两个字。
而更令他感到触目惊心的,是这两个人的画像之上都有至少六七支羽箭钉在面部或是胸部的致命位置,而再看书房墙壁上悬挂着那把硬弓,他知道这一定是真正的小白所为。
一时间他的眼前浮现出公子纠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幕,在刀斧手瞄准他脖子所砍下去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公子纠那夹杂在凌乱发丝之中充满怨恨的眼神。
而当他的目光再度锁定在公子纠的画像上时,那颗面目全非的人头再度让他陷入崩溃。
他的情绪因此再度失控,像是发了疯似的冲上去一脚将放置公子纠和管仲画像的框架踢倒,然后将画有公子纠样貌的模板捡起来拼命的砸在地上。
“君上!”
露伶见状赶紧上前制止小白的行为,她哭着紧紧抓住了小白的手臂想要使其恢复冷静:
“要杀一个不想杀却又不得不杀的人,奴婢知道您心里有多痛苦。如果今天您和公子纠易地而处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您来消除后患的,不会有任何人责怪您,请君上您千万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显然露伶以为小白之所以前后心性大变,完全是因为两种极端的人性在他内心冲击着。
小白见露伶这样宽慰自己,他回想起之前自己归齐的过程,一样充满困难险阻,公子纠想要除掉自己的心,绝不亚于真正的小白。
这就是这个时代政治斗争的残酷,或许真正不正常的并不是这芸芸世人,而正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焦躁失控的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
就在这时鲍叔牙来到了殿门口,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便猜到小白方才一定在这里大闹了一场:
“君上,鲍叔牙求见...”
一看到鲍叔牙来了,露伶赶忙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而小白也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对鲍叔牙说道:
“进来吧...”
露伶知道鲍叔牙见小白一定有事要说,便静静的退出了殿外,同时将门关上。
整个晁德殿内只剩下了小白和鲍叔牙二人。
鲍叔牙对小白拱手道:
“君上,管仲已由囚车押解至狱中,不知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事实上鲍叔牙很清楚,小白之前已经严令要亲自处决管仲,就像他当初意图杀自己一样,把他绑在木桩之上一箭一箭慢慢钉死他,为此鲍叔牙再三苦劝都不管用。
而如今当他得知小白亲眼看到公子季人头时那种巨大的情绪落差之时,他心想或许小白对管仲的恨意因此会减缓,所以一方面他在朝堂之上造成小白并非要杀管仲而是要重用的言论,另一方面则暗地里再行规劝。
此时的小白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便问鲍叔牙道:
“先生的意思呢?”
鲍叔牙观小白的话觉得有希望,便趁势说道:
“君上,若论安邦定国臣下自问可以胜任,可若要论辅助君上您成就国君伟业、令齐国大出于天下者,则非管夷吾莫属。此人杀之乃是自断臂膀,还请君上不计前恨,重用管仲!”
说罢,鲍叔牙跪在地上向小白叩首:
“请君上三思!”
小白知道鲍叔牙说什么都是为自己好,更何况为了保住管仲的性命还不惜如此下跪恳求,本来就不想再杀人的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下台阶。
他上前弯腰将鲍叔牙搀扶起来: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杀管仲就是。”
然而小白却对管仲是否愿意为自己效力感到疑惑:
“先生极力居间管仲之心我很清楚,但管仲是公子纠的旧臣,且对其忠心耿耿,这样的一个人肯跳槽为我效力吗?”
鲍叔牙似乎已经习惯了小白偶尔说出的那些难以明白的词汇,但他见小白已经有意要接受管仲,他当即大喜过望道:
“君上请放心,臣下自有办法让管仲倾心归顺...”
但说到这里,鲍叔牙又面露难色的说:
“只是...”
小白问道: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鲍叔牙拱手道:
“还请君上屈尊亲自去见管仲才行。”
之所以鲍叔牙会面露难色,原因在于他很清楚小白的性格,如今能够保住管仲的性命已是不易,让小白接受管仲更加不易,而让作为一国主君的他亲自去牢狱那样的地方屈尊去见一个自己最痛恨的俘虏,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是令鲍叔牙没有想到的是,小白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可以,正好我没有去过牢狱,当是参观一下也好...”
为了以防有变,鲍叔牙赶紧对小白说:
“如此甚好,还请君上即刻便与臣下去见管仲。”
小白诧异道:
“这么急?”
由于这次探访十分秘密,鲍叔牙在得到最后结果之前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他刻意让小白船上了一件黑色斗篷,跟着自己去国狱去见管仲。
国狱的狱司们看着鲍叔牙手持国君密令,纷纷拱手向其行礼。
而鲍叔牙则小声而又严肃的对他们说道:
“君上遣密使来私审管仲,事关机密尔等不得走漏消息,否则严惩不贷。”
狱司哪敢违背国君命令,齐声答道:
“谨遵君命!不敢有违!”
随即鲍叔牙又问道:
“管仲何在?”
狱司答:
“尊鲍大夫之命,将其单独拘押于禁室之内,每日饭食如常、未有讯问用刑。”
鲍叔牙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身后戴斗篷帽的小白拱手说道:
“尊使请...”
小白心想这个管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鲍叔牙如此谨小慎微,还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伏地魔一样的反派角色造型。
整个国狱之内光线非常幽暗,空气质量也很差,充满着各种怪味。走廊两侧都是木栅栏围起来的监牢,每个五米左右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但火把的光芒根本不能起到很大的照明作用,最明显的体现是小白看着两侧的栅栏之内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人犯,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蜷缩在角落之内,要不是有些人发出像是恐怖片一样的呻吟,他都不知道里面是有人的。地面坑坑洼洼十分难走,一不留神猜到一块水洼处还会脚底沾上一堆淤泥,偶尔还会有一两只老鼠快速从走廊间通过,钻进了栅栏之内。
而那些被关在里面的人犯,看到老鼠就好像看到鲍鱼一样疯了似的去抓。
虽然这种类似的情形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然而亲身体这氛围之后,小白感到难以适应。
正当小白沉浸在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之内时,他听到前方引路的狱司提醒道:
“请鲍大夫和尊使小心楼梯台阶...”
这时小白才看到原来还有地下一层。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我去,这还是复式结构?”
等他们走到下阶梯来到地下一层的时候,小白发现这里的环境虽然同样幽暗压抑,但比起上面来说要好许多。
地面的铺满了平整的灰石砖,灰色的墙壁也明显有类似于油漆的平整痕迹,而这里的栅栏于上面不同,都是铁制的。
看见小白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狱司便对他介绍道:
“这层所关押的都是贵族或是重犯。”
早就知道这个的鲍叔牙并不在意,而是对狱司说道:
“引我们去管仲的禁室...”
“诺。”
狱司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多了,赶紧收声举着火把引领他们继续朝前走。
在走到尽头的时候,狱司便指着右侧的栅栏对小白和鲍叔牙说道:
“禀大夫、尊使,管仲就在里面...”
站在铁栅栏前,小白只能依稀看到里面有个人坐在地上,却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样貌。
而在同样的条件之下,鲍叔牙却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人:
“好久不见了,夷吾兄...”